曹瑋輕聲一笑,拍著寇季的肩頭道:“放心吧,老夫給你留了兩個得力的幫手。有他們幫忙,你一定能夠守得住保州城。”
不等寇季開口發問,曹瑋輕輕撫掌,望向了城門樓子里懸掛的一張地圖后面。
“出來吧!”
話音落地。
兩道身影從地圖后緩緩走出。
寇季定睛一瞧,一臉愕然,“狄青?”
經過了一年的軍伍磨練,狄青成熟了不少,身上少了許多稚嫩,多了一些滄桑。
他那俊俏的面龐,經過了風霜的洗禮,多了一點兒刀削斧鑿的剛毅,看起來更加吸引人。
單從他的體貌去看,很難把他當成一個少年人。
在狄青身旁,站著一位年四旬的中年大漢,滿臉胡子,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雙眼非常犀利,身穿一身粗布麻衣,腳上踩著一雙皮制的靴子,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在他手里,握著一柄斷刀,刀上沾滿了血跡,卻不曾清洗。
狄青見到了寇季,主動迎上前,抱拳施禮,“狄青見過兄長……”
寇季上下打量了一番狄青,滿意的點點頭,“長高了不少,也壯實了不少……”
頓了頓,寇季盯著狄青那張臉道:“你這模樣又俊俏了不少,在戰場上容易吃虧的。小心被遼女瞧上,綁去做了壓寨相公。”
狄青拍了拍胸膛,響起了一陣金鐵之聲,他低聲笑道:“青一直記得兄長的叮囑,所以每逢戰事,都戴著兄長賜下的面甲。
遼女見了青,只會被青嚇死,不會生出捉青回去的想法。”
寇季見狄青把自己的叮囑記在心上,滿意的點點頭。
目光落在了那位一身裝束不倫不類的中年大漢身上,狐疑的詢問曹瑋,“這位是?”
此人見了他,不僅沒有向他施禮,甚至還有幾分等他過去施禮的架勢,寇季就猜到他的身份不一般。
曹瑋瞅了一眼中年大漢,嘆了一口氣。
“你自己說,還是老夫幫你說?”
中年大漢晃了晃頭,盯著寇季沉聲道:“永興路馬步軍都指揮使李昭亮!”
寇季聽到他的話,一臉驚愕,差點沒驚的跳起來。
“你是李昭亮?”
寇季驚叫著。
李昭亮沉吟了一下,無奈的點了點頭。
寇季一臉難以置信的盯著李昭亮,上下打量了許久,說道:“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李昭亮聽到這話,眼中閃過了一道陰翳,聲音低沉的道:“差點死了,僥幸逃過一劫。”
寇季急忙道:“既然你活著,為何不回京?”
李昭亮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猙獰的神色,道:“我也想回去,我也想回去洗清自己的清白,可我回不去。”
寇季聽出了李昭亮話里有話,趕忙追問道:“你在西夏的戰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又為何不能回京?”
李昭亮憤恨的道:“我奉命率領近二十萬兵馬出征西夏(注明一下,這里所指的二十萬將士,不只有大同軍、永興軍、感德軍將士,還有各地鄉兵、藩兵),拿下了龍州以后,又相繼奪下了銀州、長城。就在我準備率軍去跟折惟忠、種世衡回合的時候。
丁謂突然跳出來,褫奪了我的兵權,逼迫著我麾下的將士,兵出長城,準備去奇襲懷州,想借此一舉拿下西夏在長城以南的疆土。
可等他率軍殺到了懷州的時候,剛好撞上了遼皇耶律隆緒正在率領遼軍攻打懷州城。”
李昭亮說到這里,緊緊攥起了拳頭,怒吼道:“那個蠢貨,見到遼軍攻打懷州城,居然沒有下令讓兵馬撤退,而是命令全軍,向遼軍發起了進攻。
他居然想率領著三支戰斗力薄弱的廂軍,沖破遼國皇室親軍皮室軍守衛,去活捉遼皇耶律隆緒。”
換做是以前,寇季聽到李昭亮這話,不會有太大感覺。
畢竟,皮室軍只有十萬,而李昭亮率領的兵馬足足有二十萬。
以二十萬對陣十萬,未必會輸。
可他到了保州,見識過了保塞軍的戰斗力,以及保塞軍的軍備以后,他就知道廂軍的戰斗力有多羸弱。
一群缺衣少食,吃不飽飯的將士,拎著殘破的刀兵,去跟一群武裝到牙齒,并且南征北戰多年的虎狼之師對陣,純粹是找死。
皮室軍可是遼國兵馬中最精銳的兵馬。
不然他們也不可能成為遼國皇室親軍。
他們在遼國的地位,就像是大宋朝禁軍中的上四軍一樣。
讓二十萬的廂軍,去跟十萬的禁軍作戰。
最終的結果就是,十萬禁軍碾壓二十萬廂軍。
在面對禁軍們的多種軍械的攻擊下,二十萬廂軍很難沖到禁軍面前,就算他們憑借著人數的優勢,勉強沖到禁軍面前,也拿渾身都套在鋼鐵中的禁軍無可奈何。
你砍人家一刀,人家或許連反應都沒有。
但是人家砍你一刀,就能要了你的命。
同理,二十萬廂軍,對陣武裝到牙齒的十萬皮室軍,同樣會被碾壓。
皮室軍雖然沒有大宋禁軍那么豪華的步人甲,但人家連人帶馬,同樣套著盔甲。
雖然皮室軍的配甲,還達不到重甲騎兵的水準,可人家配備的盔甲水準,距離重甲騎兵也不遠了。
倒不是說人家遼國沒辦法把皮室軍打造成重甲騎兵。
而是歷代的遼皇,并沒有把皮室軍打造成重甲騎兵的想法。
他們在打造皮室軍的時候,除了全方位的幫皮室軍配甲以外,還保留了騎兵該有的機動性。
如果非要給皮室軍一個定位的話,人家就是介乎于輕騎兵和重甲騎兵中間的存在。
雖然沒有輕騎兵那么迅捷,也沒有重甲騎兵那么蠻橫,但身上卻具有兩種騎兵都具有的特性。
更重要的是,人家皮室軍的將士,都是歷代遼皇從各族中抽調出來的精銳,一個個都是能以一當十的勇士。
遠不是一群餓的面黃肌瘦,拎著破刀片子的廂軍將士能比的。
寇季想到了一群面黃肌瘦的人,拎著破刀片子沖擊遼國武裝到牙齒的皮室軍的場面的時候,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所以,你們敗了?”
李昭亮咬著牙,憤恨的道:“若是由我指揮,縱然敗了,也不會敗的太慘。可丁謂那廝,他指揮著兵馬,簡直是在給遼軍送肉。
二十萬將士第一次進攻,雖然沒有沖破皮室軍的守衛,可也給皮室軍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可第二次進攻的時候,將士們沖了一半,卻沖不下去了。”
寇季愕然道:“為什么?”
李昭亮牙齒都快咬掉了,他痛苦的道:“丁謂領著將士們沖到了一半,見到了皮室軍迎面沖了過來,他畏懼于皮室軍的威勢,居然當場……當場……”
曹瑋、狄青、曹旭聽到這里,已經痛苦的閉上眼。
寇季愣愣的道:“丁謂跑了?”
李昭亮點頭慘笑道:“丁謂跑了……在二十萬大軍面前,就那么堂而皇之的騎馬跑了。”
寇季聽到這話,沉默了。
他雖然不懂兵事,可他也知道大軍作戰的時候,指揮作戰的主將逃跑,回對大軍造成怎樣的影響。
寇季憤恨的握起拳頭,喊道:“丁謂該死!”
李昭亮慘笑道:“是啊!丁謂該死!他一跑,倒是把命保住了。可留下了二十萬將士在戰場上群龍無首。他們在皮室軍的沖擊下,猶如無頭的蒼蠅,四處亂竄。
被皮室軍分割、絞殺,再分割、再絞殺。
二十萬將士,被當場陣斬了三萬余人。
七八萬人悲憤難當,當場投了遼人。
剩下的將士,不是被人抓住當了俘虜,就是跑散了。
我率領著部曲殺出來的時候,身邊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
寇季惱怒的道:“你既然還活著,就應該回到汴京城去,揭穿丁謂偽善的面目,為那些在戰場上含冤受辱的將士們報仇。”
李昭亮凄慘道:“我也想回去,我也想到垂拱殿上,跟丁謂對質,揭穿丁謂偽善的面目,可我回不去。”
寇季質問道:“為什么回不去?難道還有人攔著你,不讓你回京不成?”
寇季問出這句話以后,李昭亮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中。
曹瑋這個知情人則是一個勁在嘆氣。
寇季瞧著他們的反應,神色凝重的道:“真有人阻攔?”
李昭亮無奈的點頭道:“有,而且不止一波。”
寇季沉聲道:“什么人,如此膽大妄為。”
李昭亮晃了晃腦袋,“我不知道他們是什么身份,但是我知道他們各個武藝高強。”
李昭亮盯著寇季道:“我從懷州撤出來以后,本打算返回銀州,然后再從銀州返回汴京城,將此事告訴給朝廷。
可還沒等我到長城,就殺出來一批人,出手果決,下手狠辣。
我所率領的三千將士,先后為了護我慘死在賊人手里。
我在將士們護衛下,一路趕到了耀德城,庇護在高處恭軍中。
原本打算在高處恭率軍班師回朝的時候,隨他一起回京。
可我庇護在高處恭軍中,仍然有人刺殺我。
眼下西夏戰事吃緊,高處恭沒辦法護我周全,就派人送我到了這里。”
李昭亮話說到這里,不用明言,大家都能猜到刺殺他的人是誰,又是誰派遣出去的。
有能力在西夏逼得李昭亮和他手下的三千將士逃命的。除了身在西夏的各部兵馬外,就只剩下了一個勢力。
皇城司。
皇城司的人手在丁謂離京的時候,就隨同著丁謂一起離京。
同時皇城司提舉劉美也離開了京城。
這標志著大批的皇城司人手也隨著劉美一起離京。
而從丁謂返回汴京城至今,劉美和他皇城司的人手也沒有回京。
名義上,劉美和他的人手在幫助高處恭作戰,可實際上呢?
西夏的戰事已經明朗化,已經不需要再去刺探多少情報,軍中的斥候足以應對西夏的戰事。皇城司的人手留在西夏,一點兒用處也沒有。
他們確依然留在西夏。
寇季在汴京城的時候,有人猜測說,皇城司的人手留在西夏,是為了等高處恭班師回朝的時候跟著一起彰顯榮耀,混一些大功勞。
可通過李昭亮的遭遇看,皇城司的人手留在西夏,明顯是為了他。
而且,刺殺李昭亮的,明顯不止有皇城司的人。
皇城司的人手再厲害,也無法在有數十萬兵馬的軍營里放肆。
膽敢在軍營里行刺殺之舉的,只有器械監的人。
也只有這群藝高人膽大的家伙,才會無視軍中的威嚴。
能同時調動皇城司、器械監刺殺李昭亮的,只有一個人。
劉娥。
劉娥此舉有何用意,寇季大致也能猜到。
劉娥是為了保丁謂,原則了滅口。
寇季皺著眉頭,對李昭亮道:“你在高帥軍中,就沒去信給汴京城,向朝廷申明此事?”
李昭亮咬牙道:“誰說我沒給汴京城去信?
我往汴京城送的信件,多達百份。
可它們出了西夏以后就變得了無音訊。”
曹瑋沉聲道:“有人劫殺了信使…”
寇季微微瞇起眼恨聲道:“他們也太肆無忌憚了。”
寇季目光落在了李昭亮的身上道:“你放心,我會幫你送信回汴京城。我倒是想看看,我的信使,誰敢劫殺。”
李昭亮聞言,對寇季深深一禮,“我若是能昭雪,一定不忘你的恩情。”
寇季擺手道:“我跟李惟賢也有交情,他稱呼我一聲兄長。您是他的父親,自然就是我伯父。
自家人幫自家人,談不上什么恩情。”
李昭亮聞言重重的點頭。
曹瑋臉色緩和了幾分,對李昭亮道:“我就說這小子會幫你,現在你信了吧。”
李昭亮再次點頭。
曹瑋認真的道:“你沉冤昭雪,還需要一些時日。可眼前的戰事卻刻不容緩。
老夫想要盡快解決眼前的戰事,就必須出奇制勝。
所以老夫打算偷襲遼軍,打遼人一個措手不及。
老夫走后,保州的兵事,就由你二人權衡。
老夫不要求你們能建立什么大功勞,只要你們死守住保州城就行。”
寇季、李昭亮聞言,緩緩點頭。
有李昭亮幫忙,寇季對防守保州城多了一些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