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的高強度作戰之后,“義軍”不得不轉入休整期,疲憊和倦怠,讓大多數的義從都沒有了繼續攻略的意愿。
天氣越來越炎熱,淮水的水位在稍微降低一些之后,李解命人加強蓼城以西防御工事,征發民夫開溝挖渠的同時,又讓六國的一部分部隊承擔了警戒任務。
大別山一帶的哨崗,主要就是六國這些更加熟悉周圍地理環境的士兵在駐守。
隨后李解就返回淮中城,查探淮中附近的水位變化。
“主公,水位已經下降一尺以上。”
“舟傳、騎傳派出去沒有?”
“此時應當抵進鐘離之北。”
“水位下降,徐城那里到底發生了什么,很快就會知道。”
徐地畢竟是四通八達,泗水淮水揚子江都是通聯,洪水退去之后,其中的面貌自然一眼便知。
此時,邗溝之上,江陰邑的船只正在返航,船上之人都是神色凝重。
站在船頭的,是一臉復雜的商無忌。
“商君。”
“徐城景象,猶如黃泉……”
商無忌感慨一聲,竟是不知道該怎么跟別人講述。
持續的強降雨之后,徐國故地被水泡了的不知道有多少。
前期發生了什么,商無忌不知道,但是大洪水之后,商無忌大膽猜測,發生了非常激烈的仇殺。
為了爭搶食物、干凈的淡水,天下云集的刺客之間,首先出現了火并。
低洼地形成的湖泊之中,到處可見浮尸,空氣中彌漫著恐怖的臭味。還沒有靠近,那種死水不通產生的腐敗氣味,就足夠讓人望而卻步。
而這樣的小型湖泊、池塘,整個徐城周圍,不知道有多少。
更加可怕的是,吳晉兩國的底層部隊,同樣發生了武裝沖突,同樣是為了爭搶食物。
兩國公子原本還有心阻攔,但之后顯然完全放棄,因為雙方都已經紅了眼。
糧食被誰浸泡之后,完全無法食用,而想要突破茫茫澤國,進入洼地之后,根本分不清方向,那么徐城之畔就是淮水,可當時的淮水水流,完全不知道會把人沖到哪里去。
是去下游還是去低洼地,全看天意。
“‘率獸食人’?”
半晌,商無忌如此感慨了一句,看著左右。
這四個字直接讓親隨們喉結聳動,幾欲嘔吐。
晉吳兩國公子固然什么都沒做,可是底下士兵出現了食人事件……
其責難逃啊!
事情不可能被掩蓋,一旦傳播出去,什么賢名不賢名的,不用想的。
兩個霸主級大國的聯盟,難道就是帶著士兵去吃人嗎?
“天意,天意啊。”
商無忌臉色極為復雜,他想過很多種結果,比如說天下刺客云集,刺殺公子巳或者公子小雀中的任何一個,那么,吳晉會盟,也就宣告失敗。
現在,大概是會盟相當順利,可在天下人眼中,只怕是不痛不癢。
晉國得到了一塊泗水以西的土地,可是光有土地沒有人,這又有什么意義呢?
吳王想要給接班人鍍金建功,現在看來,純粹就是抹黑。
“率獸食人”四個字,就足夠說明問題。
此時此刻,商無忌不得不感慨自己早早地投奔了李解,否則,按照吳國現在的狀況,吳王勾陳一死,整個吳國必定全面衰敗,勢力必定重新縮回五湖地區。
“商君,內侍杰那里……如何解釋?”
“直說便是。”
“是!”
此次出行,商無忌是給陰鄉夫人旦做事,內侍杰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商無忌并不是很清楚,但他有一個清晰的判斷,這對江陰邑來說,是個好機會。
姑蘇的大王對于徐城的情況,現在是一點頭緒都沒有,而江陰邑一出手,就給他帶來了消息,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終歸是有消息了。
這是別人無法做到的。
“也不知公子巳,此刻心緒如何。”
徐城之中,洪水略微退去之后,泥濘的土地立刻板結起來,像是拋光了一樣,形成了一個很平坦光滑的表面,只是一腳踩上去,堅硬的只有外殼,底下還是一層松軟的淤泥。
“公子。”
公子巳身旁親衛們臉色也不太好,空氣中彌漫著臭味,天氣炎熱,他們害怕瘟疫,想要盡快撤離徐城。
只是晉人現在需要幫助,作為盟友,又不得不盡“義務”。
姬巳也不清楚自己這一次代表吳國會盟晉國,是成功還是算失敗。
祭天之后就是傾盆大雨,接著電閃雷鳴,然后傾盆大雨變成了超級傾盆大雨……
祭祀用的土臺,半天就被雨水沖垮,祭品被沖散,抱頭鼠竄的不僅僅是他們,那些想要搞事的天下刺客游俠們,也是狼狽不堪。
然而更加狼狽不堪的事情還在后面。
眼睜睜地看著洪水前來,眼睜睜地看著淮水泛濫,眼睜睜地看著洼地變成了湖泊。
一片澤國,白茫茫的一片,天上地下,簡直就是連成了一片,他一度懷疑自己腳下踩著的是大海而不是土地。
以為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結果連下十幾天,想要生活做飯都很艱難,長期泡在水中,老弱早早就死去,尸體無法掩埋,也無法焚燒,想要架在屋中,結果房屋倒塌,連遮蔽的地方都沒有。
大量的尸體,大量的蛇蟲鼠蟻,大量的螞蟥……
公子巳感覺自己都要瘋了。
在這種環境下,找個干爽的地方上個廁所,居然成了一種奢望,這世上最可怖的事情,大抵上就是如此吧。
當時公子巳是這樣想的,公子小雀也是這樣想的。
然后就發生了刺客和游俠之間的仇殺,沒有食物,就吃人。
更有游俠振振有詞:彼肉,我肉,皆可食之。
然后這樣說話的游俠,就被刺客一劍刺死,接著被瓜分吃掉……
姬巳以為這已經是人間慘劇,最恐怖的事情,不外如是。
然后就發生了吳晉士兵之間的沖突,士兵的糧食,已經無法充饑,體力消耗極快。
徐城原先有多少百姓,公子巳不清楚,反正以后大概是沒多少人了。
看到現在的狀況,姬巳甚至有點慶幸,當初有人把本地的淮夷賣走,對那些淮夷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
否則,留在徐城,不過是一盤肉,一盤菜而已。
“唉……”
看著逐漸退去的洪水,公子巳一點輕松的心情都沒有,反而無比的沉重。
“公子!”
“何事?”
“淮上來船,是江陰子旗號。”
“嗯?”
公子巳突然心情就好了不少,立刻道,“快傳,不,吾親自前往。”
途經晉國營地的時候,聽說公子小雀閉門不出,姬巳便不打算邀請他同往,誰知道江陰子李解是來求援還是支援的呢?
要是后者,如何都要讓自己人先恢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