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明商銀行揚州分號。
程之英一時都沒耽擱,匆匆趕來會見傳說中的明商銀行東家吳掌柜的。
借高利貸這種勾當,自古便有,明朝時的民間借貸更為活躍,萬歷時期的《通州志》中說:“方其谷秀于田,則有催租之胥,放債之客,盼盼然履畝而待之;比其登場,揭囊負擔者喧囂滿室矣……”
農民豐收在望的時候,官府里的“催租之胥”和放高利貸的“放債之客”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等到收割完畢,這些人則“喧囂滿室”,農民一邊給官府交稅,一邊給放債者付息,最后實際收入能有幾何 除了農民借貸,官員借貸也是常有之事,一些候選官和新選官,打通關節花費巨大,往往要向人借貸,等到官員正式上任,放債者如影隨形,宛若仆人。
程之英看到吳掌柜的第一眼,便覺得此人年輕!
雖然吳掌柜故意留著胡須,穿著也很講究,但程老爺見人無數,眼光何其毒辣,一眼便看出眼前之人的年齡不過三十。
在驚訝的同時,程之英暗暗放心,年輕人嘛,比那些老油條好對付多了,想來幾番過招客套后,對付給的利息應該不會太黑。
吳掌柜便是吳忠的弟弟吳誠,而明商銀行則是吳誠按照朱慈烺的要求建立的票號,以皇家集團的財力支持運行,短短數年便頗有名聲。
新安大賈,魚鹽為業,藏鏹有至百萬者,其他二三十萬,則中賈耳。
在揚州城的徽商,家財上百萬的是巨富,二三十萬的都算是中小商人,作為鹽商巨富,程之英的姿態擺的很高,與吳誠打了招呼后便大大咧咧的坐在太師椅上,很有范兒。
他并不覺得自己是來借錢的,相反是位大顧客,這個明商銀行應該有求于他。
面對眼前這位逼氣十足的程巨富,吳誠摸了摸八字須,笑呵呵道:“程掌管的,不知您要用多少銀子?”
程之英道:“十萬兩白銀,取利多少?”
吳誠滿臉堆笑,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然而他說出的利息,卻像刀子一般桶著對方:“每月取利三分。”
“這么多?”程之英面皮一抖,有些意外。
取利三分,十萬兩銀子便是月息三千兩,一年三萬六千兩,三年的話就要趕上本金了。
程家一向放貸給別人,取利因人而異,有時甚至提到了四分,然而這是他第一次借貸,這番滋味有口難言。
他說道:“某打算拿一百萬兩銀子,取利能否少些?”
吳誠笑呵呵道:“程掌柜見諒,這個沒法少。”
程之英微怒道:“你們這所謂的銀行,做生意怎么能這般黑呢?”
吳誠笑而不語,這奸商平日放貸給別人高至四五分,卻說三分的黑,真是無恥。
吳誠忽然一本正經道:“《大明律》規定:“凡私放錢債及典當財物,每月取利并不得過三分,年月雖多,不過一本一利,違者笞四十,以余利計贓,重者坐贓論罪,杖一百,我明商銀行依《大明律》規矩,以三分為線,合法經營,如何黑了?”
眼看時間一點點的過去,程之英不想與之扯皮浪費時間,只得道:“若是吳掌柜能少一些,程某還有朋友可以介紹過來......”
吳誠淡淡道:“無法再少了,程掌柜若是不想借,那就請回吧,吳某還有幾位鹽商顧客要接待。”
他心中冷笑,錯過了我這家店,等日頭落了,你全家都要被抄,還跟我這討價還價呢!
程之英心中氣急,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得忍氣吞聲道:“好,就三分利,拿一百萬兩銀子來!”
吳誠一招手,立時有兩個小廝端著厚厚一沓的銀票而來,另一名小廝則端著筆墨紙硯,開始立文書。
“三年為限?”程之英指著文書上的協議,瞪著眼睛驚呼。
吳誠肯定的點點頭,道:“《大明律》規定年月雖多,不過一本一利,按照我們銀行的取利,三年利便達到了本金數目,要是超過三年,余利就要計贓,就要坐贓論罪,我是大明合法商人,堅決不作奸犯科。”
吳誠的態度很強硬:“就以三年為限,程掌柜要是覺得不能接受,不借便可。”
程之英恨恨的簽字畫押,拿著銀票就走,臨走時還不忘將明商銀行贈送的一袋鐵觀音茶葉拿走。
待程之英揣著銀票走后,吳誠對著外面喊道:“有請下一位鹽商.....”
按照明商銀行幕后大老板朱慈烺的意思來說,這些奸商壓榨百姓已久,不知昧著良心賺了多少黑心錢,即便是抄了他們的家都難解心頭之恨,必須把他們榨干,把他們當錢罐子,連本帶利讓他們吐出來!
比如這程家,三年就要還一百萬兩銀子,加上其他鹽商借貸,相當于每年白送成百上千萬兩銀子,可以說是長期敲竹杠。
歷朝歷代,官家從不懼高利貸糾紛,比如《金瓶梅》中的西門慶,放高利貸就是他的生財術之一,西門大官人身在官場,是五品秩的武官,雖沒有直接官商運作,但暗中卻又李智、黃四二人從中搭橋。
《金瓶梅》作者是明朝人,寫的很多情節反映的都是明朝的事,與《水滸傳》、《三國演義》、《西游記》并稱為中國古代小說的“四大奇書”,若不是《金瓶梅》內容有些低俗,也不會讓位給《紅樓夢》了......
當天下午,各大鹽商再次齊聚揚州知府衙門,一個個盡然有序的補繳鹽稅,有的使用銀票,有的則讓家丁抬出金銀。
整個知府衙門大院變成了一座進山,煞是震撼。
還有一些實在湊不足稅款的,又不愿變賣家產,更不愿借貸的,抱有一絲僥幸前來觀望。
對于這些人,朱慈烺毫不留情的下令抄家,將拖欠稅款的鹽商一家老小全部發配到東番,為開發寶島出一把子力。
至于他們的家產,自然充公了。
那些找明商銀行借貸的鹽商們也好不到哪去,本想著靠鹽業東山再起,三年后還款,然而朱慈烺接下來的動作,讓他們如墜冰窖,頓時傻了眼。
朱慈烺以綱鹽法日益敗壞、浮費日增、官鹽滯銷、私販猖獗為理由,正式下令廢除剛鹽法,取消鹽引制度!
此后鹽業由朝廷專門生產,批發低價售賣給商人,再由商人零售給天下百姓。
也就是說,朝廷控制定價權和生產權,降低鹽等生活必需品的可牟利價值,不過這樣一來,就意味著朝廷通過控制鹽業獲得的利潤隨之減少。
剛鹽法的廢除,打破了鹽商的世襲壟斷權,對徽商的沖擊不可謂不小,連張大彪都愣住了。
朱慈烺此舉一是為國為民,二是為了敲打日益做大的徽商,別以為勢力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亂撲騰,在本宮眼里,爾等不過是牛羊,本宮給你們一把草吃,你們才有的吃,想變成以往的資本家、大財團,夢里可以實現。
不過對于補繳鹽稅的鹽商們,朱慈烺并沒有趕盡殺絕,如果讓他們沒了經濟來源,那明商銀行的貸款怎么辦?豈不是沒羊毛薅了?
朱慈烺專門成立了鹽政司,負責生產食鹽,同時負責招標代理商人銷售,那些鹽商便是現成的代理商,不僅有有銷售渠道,還有現場的鋪子。
以往的綱鹽法是大鹽商負責一條路,包括定價什么的,現在他們只負責銷售,定價是鹽政司的事。
凡是持有鹽政司的批文,皆可領票行鹽,鹽商們也無法做到壟斷。
為了防止哄抬鹽價,朱慈烺特地下旨規定:大明上下一體定價,鹽價十文錢到五十文錢之間,靠近鹽場的省一律十文錢一斤,原理鹽場的地方,比如四川等地,售價五十文錢,各省不同,硬核規定。
制鹽的成本大概是兩三文錢一斤,加上給灶戶的補貼,一斤賣十文錢也能賺一半。
因為距離遠的地方需要大量的車船運費,成本隨之提高,四川等地賣五十文錢也能接受,畢竟之前的鹽價都是三百文一斤的。
一旦官鹽價格極低,走私鹽也就沒有了生存余地,變相的從根本上打擊了走私鹽集團。
隨行的李巖想了想,躬身道:“殿下,臣有一言,若是當地官府暗中加價......”
朱慈烺呵呵一笑,開口道:“暗中加價?好事啊,誰要敢加價,本宮就抄了誰的家!讓他們盡管加!”
李巖暗暗點頭,這倒是個發財的路子,只要中央監管力度強大,地方那些官員掀不起什么大浪。
朱慈烺又道:“在鹽政司再設一監察處,類似巡鹽御史,只要發現一處地方加價的,官升一級,賞銀千兩!”
他相信,鹽政司監察處的官員為了自己的官路和收益,絕對會變得非常積極,無時無刻的擦亮眼睛,把地方官府盯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