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寧靜的霍夫曼家族主宅，菲利普在樓梯下面，準備上樓，約納斯在中間，背靠木欄。
他上面是俯身的揚克爾，而揚克爾的上面還有一臉肅容的漢娜和皺著眉頭的維拉。
在他們的不遠處，雅各布探出了半個身子在窗口。
幾個人在漢娜的話說出口以后都愣在那里，組成了一副心思各異的圖畫。
揚克爾心虛地低下頭喊：“媽媽……”
漢娜搖了搖頭，失望地說道：“揚克爾，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這里沒有外人，只有你的媽媽，弟弟，侄兒，還有姑姑，姑父，有什么話，你都可以直接說出來。”
揚克爾喏喏道：“我只是擔心約納斯沒有經驗……”
“閉嘴！”漢娜一聲厲喝，深吸了一口氣才又說道：“揚克爾，你知道你哪里讓我失望嗎？你有野心，卻沒有相應的能力。你能在哥哥尸骨未寒的時候就爭家產，卻不敢承認自己的企圖。你連敢作敢當的擔當都沒有，憑什么讓人相信你能成為一個合格的領導者？”
揚克爾忍不住抬起頭，看著漢娜。“媽媽，在你眼里，我真的如此無用嗎？”
“除了規則下的碌碌無為，你能做到什么？”這句話在約納斯聽來都有些不留余地，可見漢娜是真的憤慨之極。
菲利普有些不贊同地喊了一聲：“漢娜……”
漢娜忍住了怒火，冷冷說道：“今天不再提這件事了。后天晚上，等雅尼克下葬之后，我希望你能說服我。別忘了，這個家里，真正做主的人是我！”
維拉圓場說道：“嫂子，我們去洗漱吧。你們也都散了……”
菲利普嘆了口氣，向上走了兩步，拍了拍約納斯肩膀，又對著揚克爾說道：“即便是你有這個能力，也應該考慮如何通過自己的能力為家族做出貢獻，而不是只盯著家族的那點家底……”
眾人回到了客廳，妮可從廚房那邊探出頭來。“諸位早，準備吃早餐了。”
所有人都楞了住，他們都忘記了家里還有一個“外人”。
家丑暴露對于他們這樣一個家庭來說，是比金錢損失還要嚴重的事情。
雅各布楞了一下，回了妮可一個微笑。“你好，妮可。身為客人，怎么能讓你下廚？”
菲利普看了約納斯一眼，約納斯輕輕地點了點頭，意思是自己來搞定妮可，他也微微點了點頭。
十六歲的妮可能夠一大早起來給全家人做早餐，約納斯的心里其實還是挺感動的。
最少在現在這個時候，她是如此真摯地愛著約納斯，這種愛哪怕包含了一些條件，卻也讓人感動。
梳洗完畢的漢娜跟維拉出了屋，見妮可已經烤好了面包，煮沸了鮮奶，也猜到了剛才的情形。
約納斯注意到，漢娜偷偷打量了妮可好一會兒，沒有任何表情。
妮可的手藝做不出一頓大餐，簡單地一頓早餐吃完，眾人安排了各自的任務，前往鎮上的教堂。
昨天晚上，約納斯他們在法國折騰了幾天，全部回家休息，在教堂值守的安德烈霍夫曼，拉肯霍夫曼兩兄弟。
其實，大部分事務不需要他們操心，他們在這里，只是代表霍夫曼家族留在這里。
今天是周六，許多朋友都選擇了今天來吊唁雅尼克。
約納斯這邊，他的好朋友們一個個也出現了，科斯特勒一大早過來，一直陪在約納斯的身邊，跟他一起接待吊唁的人們。
“特里薩也知道了雅尼克的消息，不過她昨天抽不出時間回來，應該今天會過來。”
科斯特勒看了看陪著漢娜的妮可，低聲問道：“你該如何處理她們兩個人將要碰面的事？”
“這不是我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約納斯看到了施特騰帶著雨果教授，還有埃爾溫他們下了汽車。
另一輛車上，下來了塞倫和她的跟班尼特爾，然后還有……巴爾姆，女武神一樣的巴爾姆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
東西方的葬禮差異，主要體現在經歷了親人突然離去的悲痛之后，所有人都很快從悲痛中走了出來。
按照霍夫曼家族信仰的天主教的習俗，死亡從來不是結束，而是轉換，或者可以理解為輪回。
今天的吊唁儀式，少了許多悲傷，反而有些像慶典了。
雨果教授他們獻上了鮮花，如果有相熟的朋友，就會在一起閑聊一會兒。
霍夫曼家族提供了各種飲料，酒水，小點心。不管是客人，還是過路的人，都可以隨意取用。
如果有人上前吊唁，親屬就必須上前致禮，相互慰問幾句。
約納斯一直很忙碌，他是雅尼克唯一的孩子，這種場合離不開他。
“施特騰，那位陪在約納斯奶奶身邊的女孩是誰？”
“我不知道，但是應該不是他的妹妹，我知道他最大的妹妹只有十三歲。”
巴爾姆不說話了，明艷動人的妮可今天雖然穿了一身素色的衣服，但是依舊擋不住她耀眼的光芒。
跟她比起來，自己就好像是約納斯偶爾起興才動嘴的一塊肥肉。
不過，她也沒有競爭的意思，能夠陪著約納斯在學校里面享受青春，共同學習，她已經很滿足了。
下午的時候，里奇又過來了，他的別墅距離教堂的直線距離只有不到三百米。
這么近的距離，他的保鏢們足以保證他的安全。
“約納斯，馬克想跟你談談。”
跟約納斯說話的人是一位干練的中年女人，約納斯剛才知道了她的名字烏爾蘇拉圣多明戈。她是西班牙的一位侯爵夫人，同時也是里奇的秘書。
約納斯扭頭望去，坐在主教私人花園那里的里奇向他招了招手。
“謝謝夫人，我馬上過來。”
烏爾蘇拉點了點頭，跟約納斯露出了一絲溫柔的笑容，轉身走向了外面。
看過里奇的兩本自傳體小說，約納斯很清楚這位侯爵夫人在馬克里奇這個圈子里的地位。
在《馬克里奇的獨立共和國》一書中，這位侯爵夫人是里奇的私人管家兼助理，在《石油之王》一書中，這位侯爵夫人更被形容成一個堪比時代精英的強人。
里奇身邊這樣的精英人物太多了，隨便挑一個出來，都是約納斯要學好幾年才敢比一比的。
也正是這個原因，他只愿意讓里奇記住自己，而不是死皮賴臉貼上去。自身沒有足夠的能力，說句難聽的話，連屎都吃不到一口熱的。
原本以為有雅尼克在，自己能享受他的照拂，但是如今，只剩下余蔭了。
“約納斯，請坐。”
“謝謝馬克叔叔。”約納斯沒有客氣，直接坐進了他對面的椅子上。
雖然馬克里奇是約納斯崇拜的人物，但是跟他聊天，絕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首先，他不是一個善于言談的人，他的聲音非常輕柔，即使是說英語，德語口音也很重，但是說德語，卻又帶著濃郁的東歐德語口音。
很多時候，即使坐在他對面，稍微疏忽，就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與他輕柔的語調不同的是他銳利的眼神和懾人的氣勢，他跟人說話喜歡看著對方的眼睛，給予對方巨大的壓力。
而且他說話字斟句酌，非常簡潔。通常只會用點頭，“知道了。”“對。”“為什么？”“你認為呢？”這樣的句子來交談。
每個人都把跟他談話當做苦差，因為大部分時候，你都會覺得自己在面對一臺機器。
不過今天，他跟平日大不一樣，約納斯坐下之后，他就談了很多。從跟雅尼克在七十年代初認識，一直到如今這十二年的友誼讓他一直在回憶和感慨。
直到今天，約納斯才知道雅尼克跟他從認識到成為好友的過程，很有一股英雄惜英雄的味道。
六十年代，里奇為當時最大的石油貿易商菲利普兄弟公司效力，因為與古巴的獨家貿易，開始聲名鵲起。
他與搭檔平卡斯格林一起開創了“戰斗貿易”模式，就是從局勢動蕩的國家那里取得貿易權。
他因為具有殺手般的直覺而被稱為“斗牛士”，基本上就是他負責談判，達成交易，格林負責運輸，格林船長的外號也就是從那個時代開始流傳。
因為一百萬美元的獎金沒有兌現，他跟格林離開了公司，自己開辦公司，起步資金是他們的積蓄和里奇的父親從哥倫比亞的一家銀行貸款的兩百萬。
在瑞士楚格落腳以后，因為資本太少，他們最開始的業務并不順利。
這個時候，在前幾年就跟他們認識的雅尼克幫了他們許多。
而他們的生意越做越大，聚攏的人越來越多，逐漸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
這十年中，雅尼克一直是他們這個團隊的財務官，替他們這些人掌管著超過一百億美元的貿易資金。
如今，雅尼克英年早逝，對他們的打擊也非常大。
沒有了雅尼克，再也沒有一個能夠值得信賴的人為他們輸送彈藥。
漫長的回憶之后，里奇說道：“很抱歉，約納斯，在雅尼克為我們奉獻了生命之后，今天我們還是要最后一次利用他……”
約納斯抬起頭，眼神里滿是疑惑。“你們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