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座。
作為世間最為神秘的堡壘,一個只能通過傳送裂縫前往的地方,便是康斯坦丁至今也沒有發現神座真正的位置。
他無法從外面觀測到神座。有時候甚至在想,這個地方連同的區域,是否是礦區的某處。
康斯坦丁安安靜靜的坐在神座上,感受著戒指里傳來的新的種種信息。
“神”并沒有辦法直接降臨在這個世界。
作為秩序的使徒,他便是金字塔體系里,最至高無上的那個人。
新的秩序之子原本還有待選定,康斯坦丁沒有去急著接管起源或者秩序之眼。
這是句芒的人才儲備庫,其中不乏一些資質能夠成為秩序之子的。但這些人都已經荒廢了很多年。
康斯坦丁便計劃著權力分配方式是否需要變革。他輕輕的擺弄著小拇指上的戒指,暗自想著既然自己已經成為了使徒,就已經不再需要秩序之子。
過多的權力分配只會造成無謂的分端。倒不如從人類的陣營里,選擇一條聽話的狗。
他的目光落在監視器視野下的黎府。
“果然是一只沉得住氣的老狐貍。”
在無數人的憤怒和質疑中,黎萬業都始終待在書房。這么一個經歷了數次大風大浪的最強堡壘領主,自然不是在膽怯。
只是黎萬業明白,這種程度的大事件,自然會有更強大的存在替他解決。
就像是圣經里人類世界即將毀滅的時候,神就會放下方舟。
可如今方舟堡壘成了圣地堡壘,方舟堡壘的領主卻揭露了神的罪惡。那么神必然得有強硬的手段干預。
這便是黎萬業的想法。
康斯坦丁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可以從機械狀態再回復意識的,不僅僅是自己,還包括那些審判騎士。
戒指里多出來的信息里就有了這么一條:
審判騎士意志賦予,開啟/關閉?
在童年找到了神座的隱秘,見到了神的那一刻起,康斯坦丁就知道自己的身體經歷了一種不可逆轉的狀態。他的意志大多數時候還是屬于自己,少數時候則歸于神國。
神是瘋狂的,本身渴望獲得生命,卻又將生命機械化。
如果將金字塔住民的意志,認知,信仰等等比作一個程序,如今這個程序正在因為唐閑宋缺這樣的病毒而不斷地報錯。
這個糾錯的方式,由于這是一個涉及最核心代碼的錯誤——人們對于金字塔的信任。
所以糾錯的手段不能像驅逐唐閑那樣用武力。
神選擇的是一種極為柔和的方式。于是在這一天里,康斯坦丁多了一項能力,他給這些機械賦予了靈魂。
當宋缺的擁護者越來越多,當各地的憤怒越來越強烈的時——
被封鎖在每個堡壘最頂層的審判騎士們全部開始蘇醒。
巨大的電視塔里播放著讓人們驚駭的畫面。一身青銅的審判騎士出現的時候,宋缺和于小喆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怎么回事?全世界的信息頻道全部變成了這個?”于小喆望向林森。
時間是方舟堡壘會議后的第五天。
林森沒有回話,而是急匆匆的開始聯絡其他堡壘的媒體。
他們在林肯堡壘可是找到了幾家中等規模愿意報道真實消息的媒體。
但過了幾十秒,林森才緩緩回過頭,詫異的說道:
“圣地堡壘的網絡……好像被徹底的接管,我已經失去了對它的控制,現在不管任何地方都沒有響應。不只是互聯網,連通訊網絡也被隔斷,該死!沒有一個電話能夠打出去。”
宋缺和于小喆對視一眼,二人眼里皆有不安與凝重之色。
“卓鶴當年為了方便管理圣地堡壘,為了不讓圣地堡壘外泄信息,底下的五層可都沒網絡可言,但第六層卻始終與外界有穩定的聯系。
如果連這一層的信息渠道都被封鎖了,那么只有可能是因為一件事,我們被信息隔離了。”于小喆說道。
“問題是誰會隔離我們?誰敢隔離我們?現在的一切輿論導向全部是揭露領主的罪惡和金字塔的邪惡秘密。這么做的人豈不是……”
林森忽然不說話了。
三個人沉默了好一陣子后,宋缺才緩緩說道:
“對付我們的,不會是黎家也不會是聯邦,他們都沒有這個能力的。唐兄說的對,還沒到時候,要讓全部人都有這種警惕意識,回到原本的世界還太早了。”
“什么意思?于小喆問道。
宋缺有些無奈,說道:
“你們看電視塔上的,這些審判騎士原本應該沒有任何意識,只是服務于戒指的擁有者,但現在它們活了過來,我們所說的一切就注定不攻自破。”
電視塔里的審判騎士,聲音聽起來雖然有些怪異,但人們可以想象這是“人”住在青銅鎧甲里的一些正常變化。
至少這位開口的審判騎士自己也是這么說的。他講述著自己成為審判騎士后的經歷。
這是一個來自三十九堡壘底層的人,在不被重視的底層,要么就是當一輩子的礦工,要么便是成為審判騎士。
他選擇了后者,在這些天里,他表明自己去礦區執行了許多任務,以往在安全地區里和人談起萬獸,一些強大的萬獸只是提起名字就讓人本能的感覺到了畏懼。
但如今,他卻能夠單獨與這些生物作戰。他很自豪驕傲,人生似乎終于有了意義。
他也告訴自己的家人,不用擔心自己,并歡迎他們同樣成為審判騎士。
看著電視塔里的這一幕幕,于小喆有些憤怒的說道:
“這肯定是假的吧?這些家伙怎么可能還有保有自己的意識?”
“你并沒有證據證明是假的,你認為這是假的,只是因為你希望它是假的,可還有不少人希望這一切是真的。”林森冷靜了下來。
宋缺點點頭;
“審判騎士的曝光率本來就很低,大多時候都是在最高的層級里待著。
人們并不知道他們是否需要休息,是否會有自己的行為。只是每一個底層的人成為了審判騎士之后,就再無音訊。
思念他們的人自然不少,人們都渴望著從底層走出去的人在成為審判騎士之后衣錦歸來。
可漸漸地這些期盼就變成了質疑和擔憂。”
宋缺將目光從電視塔里挪開,他已知曉后面會發生的事情,這就和數日前唐閑與他交待的一樣。
“當我們將血淋淋的真相公之于眾的時候,這些擔憂就瞬間變成了憤怒。毫無疑問的,這是一次變革的機會,人們會從內部開始,對金字塔產生極大的質疑。
可誰能想到這些鐵家伙能說話?我聽唐兄說過,在百川市發現的人類的記載里,其實審判騎士在幾百年前就出現過,它們與一些礦區生物一同入侵這個世界,那個時候我就在想,那些審判騎士是怎么來的?人類是否是制造審判騎士的必需品?”
于小喆搖頭說道:
“我們現在是擁有了制作方法,但所謂仿佛方法,也不過只是一個模具而已。這里頭的秘密,技術手段,根本不是我們現階段可以理解的。”
在宋缺的認知里,金字塔和礦區就像是兩個完全相反的世界,兩個互為倒影的存在。
這個世界里藏有許許多多人們尚且不知的科技手段,而另一個世界里,則隔絕了一切科技。
宋缺又搖了搖頭,眼下他也知道,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他說道:
“唐兄早在數日前就有了安排,料想到過會有這樣的情況。”
“我一點也不意外。”于小喆苦笑。
“過些天,輿論的風向就會變了,相信我們的人自然還會有不少,但更多的剩下的人,以及金字塔勢力的幕后操控者們恐怕會將我們形容成別有用心的異端。連帶著整個圣地堡壘也會遭到威脅。”
“堡壘和堡壘之間難不成還能開戰?”林森一下子慌了。
宋缺搖頭說道:
“誰知道呢,按照唐兄的說法,從外面的世界看金字塔,就像是看著一個個巨大的繭囊。我們就像是活在惡魔的胃里。”
“所以現在我們到底要怎么做?”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好在此前為了遷徙去百川市,制造了大量的便攜式傳送裂縫。看起來唐兄很早就在計劃了。愿意跟我們離開的人,我們就帶他們離開金字塔,前往百川市。”
聽著宋缺所言,于小喆愣一會兒,說道:
“就這么放棄圣地堡壘了?”
林森摸著鼻子頗有些遺憾的感慨:
“這大概是我犯罪生涯以來最囂張的日子,一邊做著聯邦重犯,一邊當著堡壘領主,可惜了,我極度懷疑我以后跟我兒子講起這些往事,他都會懷疑我吹牛。”
“醒醒,你不會有兒子,你連老婆也不會有。”
于小喆適時的終止了林森的幻想。
二人還是干練的,與宋缺商量了一下如何對堡壘的居民們解釋后,便開始了風風火火的行動。
人類進入金字塔后的數百年間,第一次將有大規模的遷徙。
青銅開口,審判騎士發言之后的第四天。
輿論完全變了。此前對黎萬業口誅筆伐的媒體們第一時間換了風向。
原本神秘的審判騎士也都開始前往較低的層級巡邏。
當意志回歸,當他們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里,一切針對審判騎士的謠言就顯得可笑而惡劣。
但直到現在了,黎萬業也沒有出來解釋任何問題。
黎小年和黎錚兩兄弟這些天倒是松了一口氣,想著只要父親將這一切解釋清楚,一切之前的負面信息,都可以徹底的清除掉。
但黎萬業穩如磐石的,白天的大多數時間里,他始終待在書房里。
黎小年便又去探望了黎萬業。
前幾天黎萬業說的那番話,黎小年還是沒有完全吃透,他今日前來,只是想告訴父親,現在是時候為黎家正名。
“爹,既然審判騎士并非是剝奪了人們的生命,您為何一直沉默著?現在風向已經變了,您又為何還要躲著?”
黎萬業看著黎小年焦急的樣子,竟有些遺憾。
“你跟你姐姐,還是有些差距。”
這一點黎小年倒是不否認,他覺得姐姐可比自己厲害多了。
黎萬業說道:
“我跟你說過,正義不是一條道路,而是一塊路標。如今原本的路標被涂改掉了,換上新的箭頭指明了新的方向,但你怎么就知道,這一切就是最后了呢?”
“我不明白……”
“你覺得宋缺怎么樣?”
“雖然他這次的行為是攻擊了我們黎家,但我不得不說,這個人的人品沒有黑點,即便審判騎士開口說話,將謠言粉碎,因為宋缺的這個人本身的緣故,還是有不少人不相信我們。”
黎萬業點點頭,說道:
“他的確是一個優秀的人,但相中他的人,才是最為可怕的。宋耕朝不行,鼠目寸光,連自己的兒子都留不住。”
頓了頓,黎萬業繼續說道:
“我看人極準,宋缺是不會玩什么陰謀詭計的。現在書寫路標的人不是他,但你怎么就能知道,將來他背后的那個人,不會帶著他重新定義正義?勝利者定義正義,這個前提是因為不存在永恒的勝利者。”
黎小年總覺得自己和父親之間的信息不對等,似乎父親知曉一些隱秘。
黎萬業沒有解釋什么,這一切只有他自己明白。
審判騎士到底是活物還是死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審判騎士可以開口,為何不早開口?
沒有人意識到,唐閑和宋缺所做的事情,已經動搖了秩序者的根基。
這個根基便是金字塔里的人類,他們渺小而愚昧,卻又有著偉大的足以撼動神的力量。
這是人生以來第一次,黎萬業意識到,秩序者金字塔的統治,也許沒有他年輕時想象的那么不可動搖。
唐閑和宋缺是失敗了,但他們還活著。
黎萬業擺了擺手,說道:
“在我沒有出面之前,黎家人不得對外做任何解釋。”
黎小年走了出去。他還是不理解父親的做法。
有時候他很羨慕姐姐,可以明目張膽的質疑父親。
也很羨慕大哥,對父親的話很少做質疑。
他的性子夾在中間,有種面對君王想要明哲保身,卻又想要直言不諱的意思。
宋缺的盛名讓世界聲討宋缺的時候,依舊有不少人站隊宋缺。
這位人類聯軍的總指揮,在金字塔的世界有著難以想象的威望。
即便事情有了反轉,內心深處還有不少人認為宋缺或許只是被蒙蔽了。甚至也有人認為宋缺才是唯一正確的。
但隨后幾日發生的事情,讓黎小年終于明白了父親的用意。
電視塔里的信息這些天猛料不斷,關于宋缺和黎萬業誰才是正義的言論成為了人們爭議的話題。
可誰也沒想到,審判騎士危機解除后,針對宋缺的進攻來的如此之快。
當人們看到那個笑臉面具的惡魔,摘下了面具之后卻是宋缺的臉時,整個世紀仿佛都安靜了一秒鐘。
康斯坦丁的第二道反擊。
無論宋缺與唐閑在金字塔里多么小心謹慎,但這個世界百分之九十的區域都在他的監控之中。
面具菜刀俠也好,面具怪人也罷,只要他愿意,就能查出這些人的信息。哪怕宋缺很少很少在金塔里帶上面具,但他終究有過這些行為。
“監察者”的強大在這一刻體現無疑,他只需要將一些畫面拼接在一起,就能夠帶給人們顛覆性的真相。
誰能想象那個溫文爾雅的宋家大公子,會發出滲人的笑聲,做著惡魔的勾當?
最讓人恐慌的是龍襲事件,連宋缺自己都沒想到,他被唐閑救出的畫面居然會暴露在眾人的眼中。伊甸魔童是人類世界的對立,是真正的怪物,這個怪物卻要騎著龍來拯救宋缺。
這之中的意味讓人們對宋缺的形象有了動搖。似乎冠上人類世界的叛徒也毫不為過。
圣地堡壘的遷徙工作即將完成,大多數人因為天坑事件,都愿意隨著宋缺一道離開。
此時此刻的宋缺看著電視塔里的畫面,他整個人倒是很平靜,像是一切都在意料中。
只有于小喆很是不平:
“你的名聲,恐怕會被跌倒谷底。”
宋缺搖頭,緩緩說道:
“我連真正的地獄都去過了,這又算的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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