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優秀的廚師,這些小麥會被磨成面粉做成香噴噴的面包或香甜可口的麥粥,但我此時自恃不遜色大廚們的手藝,因為烤得金黃的麥粒對于饑餓的我散發出遠勝前者的香氣。
我先挑出幾粒烤得有些過火的麥粒偷嘴,種子的香味在口腔爆發,隨之到來的是疼痛——我捂住酸澀的咬合肌恢復了好一陣,然后在胃囊因饑餓抽搐前把手心剩下幾粒麥子倒進嘴里。
只可惜只有一小袋,它們最多讓我今天免于饑餓。
烘烤后的麥粒很干,我不想渴得難受還在等水。于是暫時將餐盤從壁爐前挪開,我回到樓下廚房翻找丟棄、未被踩癟的鐵罐,一捆麻繩,甚至從櫥柜下找到一把生銹廚刀。
武器的出現使我安全感大增,盡管面對那些詭譎怪異它幾乎派不上用。
捧著從廚房找來的雜物回到閣樓,我喘息片刻恢復未愈身體的疲勞,跑回樓下,蹲在街道水渠邊清洗鐵罐和麻繩,又馬不停蹄地返回閣樓,拿起廚刀將鐵罐邊沿戳出孔洞,再用麻繩串起,做成一串叮當作響的鐵罐串,把它們從閣樓窗戶放出去接盛雨水。
這樣,我就不用搬著沉重水桶或頻繁在門口和閣樓間跑動。
清涼水氣涌進閣樓,我坐在溫暖的壁爐前聞著麥粒香氣,聽著窗外雨水落下,拍打著鐵罐奏出清脆樂章,享受難得的平靜。
等到鐵罐蓄滿,我抓住拴在木架的麻繩將鐵罐串拉回閣樓,取出鐵罐放到壁爐前煮沸雨水。
沸水冷卻,聞起來帶著股鐵銹味的鐵罐讓我想起不久前的陰影,但它并不骯臟——一杯熱水進胃,溫暖人心。
如果有咖啡豆就好了,我不滿足的想到。
吃完這三天來唯一的一頓,又接近一天尾聲的下午。我剩下一把烤麥粒,用以不被毫無希望的未來吞沒,期待明天的到來。
身體向我發出信號:在安全溫暖的地方吃飽喝足后應該睡一個漫長的覺,但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在天色開始變暗前,我將幾塊燃燒的木頭放進燈罩,提著油燈爬下閣樓,從二樓開始檢查每一個房間。
透進光芒或只剩窗框的窗戶我暫時無能為力釘起它們,只能簡單地關閉房門,然后發現關上房門讓走廊變得晦暗后又停下此舉。
從樓梯回到一樓大廳,我能做的就是用桌椅堵起門窗。在我接近角落里搬動木椅時,我被墻壁上的人形影子嚇了一跳,小心靠近發現只是滲水巧合形成的因痕。這在沿海民居很常見,如果酒館不是磚石結構而是木屋,年久失修的狀況下恐怕早已像是診所那樣不能踏足了。
盡管如此,我仍不敢離人形因痕過于靠近,匆匆將木椅也擋在人形因痕前就逃也似地回到閣樓,在溫暖而安全的閣樓恢復膽量。
窗外逐漸變得晦暗,我又將床架拖到壁爐邊,鋪上烘干的床單被褥。
我沒聽見教堂鐘聲,也許離得太遠,不過昨天也沒聽見。在進入夢鄉前,我挪動床頭柜壓住活板門,將窗戶外的鐵罐串拉回閣樓,關閉窗戶,再將木板擋在窗戶邊避免壁爐火光透出房間。
最后,往壁爐里塞進足夠燃燒到第二天的木柴,我爬上床鋪,用溫暖的陳舊被褥裹緊自己。我通常習慣在睡前想些事,但我剛剛躺下,就在火光映照下沉沉入夢。
我經歷了一個久違的、舒適的、沒有憂慮的漫長夢鄉。
這份死亡般靜謐長眠持續到某個時刻,一道沉悶的、細微的倒塌聲忽然闖入我的意識,那個聲音就像堆壘的木椅在外力作用下倒塌——隨著想象在腦海具象,我勐地從明亮溫暖的夢中驚醒。
壁爐在穩定的燃燒著,拉長的影子在閣樓晃動。
我將腦袋伸出床鋪,仔細聆聽著。漸漸地,從風雨拍打窗戶的雜音里聽見從樓下傳來,斷斷續續傳來的倒塌聲。恐怖一幕在我腦海浮現:堆疊堵住房門的座椅正隨房門被一只怪爪推開……
不知何處涌現的勇敢,又或者是希望被掀翻的歇斯底里,我右手抓起廚刀,左手抓起燃燒一半的木棍,用肩膀推開床頭柜,踩著爬梯一點點蹭回到二樓。
我猶如闖進黑暗的墓穴,只有火把照耀的狹窄范圍是明亮的。我有些后悔不該貿然下來,但也只好踩著樓梯來到一樓客廳。
我沒聽見雨聲,沒感受到風,倒塌聲消失了,門也還關著。
就在我以為一切只是我錯覺時,我發現倒塌的是堆在人形因痕前的桌椅。真正使我不寒而栗的是,墻壁上的人形因痕不見了。
我好像落進普羅托斯的遺忘之河,失去了記憶,當我再次清醒,我靠在壓著活板門的床頭柜,滿頭冷汗,彷佛先前經歷只是一場噩夢。
只有閣樓墻壁逐漸顯露的、消瘦、病態的的成群人形因痕告訴我這不是場夢。
它們來了……
背靠著的床頭柜顫動著被頂開,一只枯竭、燒焦般漆黑的手臂從活板門伸出。我想也沒想揮出抓著廚刀的右手,刺進手臂的廚刀像是攪動了灰盡,騰起灰塵。
手臂縮回活板門,但更多惡鬼般的怪影正從墻壁上突起,顯現在我的閣樓。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呼吸變得急促,不可見的力量攫著我,使我與侵入怪影搏斗。體內的瘋狂血脈被激發,甚至開始悔恨為什么要找一間石頭房。如果仍是木屋,就能燒掉房子讓它們陪我埋葬。但很快,我開始感到慶幸。因為它們打不破石屋,只能從墻壁一點點滲透進來。
這些力量尚未擺脫人的范疇的怪物還來不及鉆出墻壁就被我用廚刀刺傷。
混戰之中,堵住窗戶的木板跌落,窗外閃爍的白芒剎那間勾起我的回憶片段:茫茫海面上,一艘與暴風雨搏斗的輪船開著探照燈掃過幽暗海域。
雷聲隨后而至,某種驚奇氛圍將我包裹,我狂叫著揮舞廚刀,攻擊闖進閣樓的每個怪影。在我如怪物般瘋狂防衛半個夜晚后,損傷慘重的怪物終于褪去,歸還墻壁干凈。
我喘著粗氣,確認它們的確已經離開,廚刀從手上滑落,然后無力跌倒在地板。
風雨交加的夜晚,我疲憊而驚恐地度過了一個驚悚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