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火光照不到的房屋昏暗角落,一把木椅被推翻。
疲倦的人影坐到橫起的兩只木腿中間,用木腿支撐重量,這樣才不會倒在惡臭的排泄物與嘔吐物中。
痛苦地喘息聲在幽暗里回蕩著,持續著。某個時刻,窸窣聲響起,深邃的人影晃動著離開木椅,走近火光,映照出陸離慘白而虛弱的臉孔。
腹部絞痛還在持續,但陸離沒再等在簡陋馬桶上,因為沒有東西能讓他排出體外。
他已經脫水了。
被棄置的木碗再次蓄滿蒸餾水,那些近似清澈、散發煤油的水是毒藥,是罪惡之源,會如海水般越喝越墜向無可挽回的深淵,即使看上一眼也會被恐怖的作嘔感攥住思維。
陸離只有靠在火爐旁才能攝取到微不足道的熱量,身體的苦痛隨著休息一點點浮現。
沾染穢物的掌心正因感染而火燒般灼痛,手臂隨心臟跳動有節奏的脹痛,無形之蟲啃噬著胃囊與腸子,脫水讓干澀眼珠每一次轉動都如針管刺入大腦。
陸離需要水,需要藥物來治愈腹瀉,需要不再渾濁的空氣。
驅使猶如生銹機器般的身體爬起,扶著墻壁走進彌漫著惡臭的房間。
彭彭——彭彭——彭!
鑲嵌在釘子上的腐朽木板被吃力拍開,清冷微風涌進縫隙。
陸離微微清醒的同時,發現外面街道不再晦暗。
已經是清晨了。
熟睡和隨后的痛苦經歷比想象中過得更久。
而滑稽可笑的是,整晚沒有怪異造訪,但陸離仍然受到嚴重傷害。
陸離扒在窗邊,接受微風和冷色微光的吹拂,借著不再混沌的短暫清醒想接下來的自救。
弄來干凈的水,或找到藥物。
街道邊的溝渠積累著污水,但它們與煤油水差別不大,不知積蓄多久,即使蒸餾后也不能讓虛弱、等待病菌侵入的身體好轉。
最直接的方法是從海邊取水,但陸離確認現在的枯竭身軀不可能支撐他取水回來,即使到海岸邊也不可能。
因病痛而無法凝聚的思緒逐漸發散,意外摘取到果實——陸離想起水手街區有一間平民診所。
那里也許還存留著藥物,即使沒有,一些醫療用品也能讓陸離清理傷口。
如果記憶沒再出錯,診所離這里只間隔半條街道。
壓制倒地長睡的強烈,陸離會到廚房,將堆放旁邊未干的濕木柴煤炭丟進火爐,確保它們能燃燒到中午,然后回到窗前,一塊塊卸掉木板,腫脹燒灼的無力手掌抓著窗口,如同老人般緩慢邁出,在收回房間里的左腿時磕在窗臺,沉悶地摔倒在地。
陸離沒事,并因此清醒了些。
臉龐離開冰冷的青石板路,帶著微弱刺痛,可能破了皮。
忽略微不足道的擦傷,陸離沿著記憶緩慢步行。
消瘦而邋遢的男人扶著墻壁,蹣跚地走在死寂的街道上。
勐烈的陣風卷走塵土,陸離暫時停留,等待這陣裹挾冰涼濕氣的陣風離去。
或許雨云、或許剛剛天亮,烏云比昨天更加晦暗。
幾分鐘后,陸離在記憶中的位置駐足。陳舊的風向標、脫落的房檐、歪斜裝訂的木板和靠在門框上的木門找不到診所的特點,但從木板縫隙向里窺探,能模湖看到病床、人體模型與褪色藥箱的輪廓。
這里的確有一間診所。
彭——
門板與近乎虛脫的陸離一起倒進昏暗房間,腐朽門板沉進腳踝深的積水。冰冷積水讓昏沉的陸離應激般急促呼吸,也讓昏沉意識變得清醒。
陸離抬起腦袋以免嗆水,手掌按著木板,滴淌著積水爬起。漣漪從身下擴散。
嘩啦——嘩啦——
積水讓一樓什么也沒剩下。被寒冷與疲乏吞沒前,陸離淌著積水,邁上通往樓上的臺階。
只是木頭臺階早已因潮濕腐朽不堪,第二層臺階難以支撐重量,小腿陷進孔洞,陸離抓住搖晃扶手才沒有跌倒。
拔出沒進臺階的小腿,褲腿堆積在腿彎,積水浸泡得柔軟的皮膚被木茬劃出鮮血淋漓的幾道傷口。
不確定血腥味是否會引來什么,陸離沒有停留處理繁多傷病中的一個,繼續向上,來到相對干燥的樓上。
陸離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板,經過走廊兩旁的病房,推開走廊盡頭未鎖的房門。
棄置的腐朽辦公桌和角落書柜可以說明這里就是辦公室,陸離看到辦公室深處的休息間墻壁掛著藥箱 藥箱玻璃窗里放著一些藥物。
埋進辦公室,但在落腳時陸離又收回腳掌,先前踩著的地方留下一圈下陷干涸的足跡。陸離避開房間中心,滴淌著積水而又留下干涸腳印,沿著邊緣墻壁進入臥室,
抓出口袋里的尖銳石塊砸破玻璃,顫抖手掌取出里面濕透的藥盒。
幸運的是被塑料包裹的藥片完好無損。
一共四種藥物,都沒有藥名,但放在藥箱里的應是常用藥物。寄希望于其中有消炎、止瀉作用的藥物,各取出一片倒進嘴巴,艱難分泌唾液將這些苦澀藥片咽下——又卡在喉嚨。
陸離攥緊衣角,然后仰頭讓手上殘留的積水落進嘴巴濕潤干燥的口腔,咽下藥片。
壓抑因濕潤帶來的渴望,陸離繼續在房間里尋找能用得上的事物——最好有一杯干凈的水。
無意間撇過蒙塵的梳妝鏡,陸離忽然停住,怔然伸手抹擦塵埃。
清晰些的鏡面顯露一張滄桑臉孔。未打理胡茬,仍嵌在臉龐的砂礫,青腫的鷹鉤鼻,深陷眼窩的布滿血絲的藍色眼眸,貼著頭皮的深棕色短發。
那不是他的臉。
陸離僵硬低頭,攤開手掌,枯瘦、骨感的手掌中指套著一枚銀戒。
這也不是他的手……
“你是誰……”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他低語道,聲音晦澀、虛弱、沙啞……以及陌生。
疲憊與困倦席卷而來,他想扶住什么,但只是扯開抽屜,讓里面的書跌落出來,與他一起倒下,隨崩塌地板跌進一樓。
陸離摔進積水,書籍隨之浸泡,意識朦朧間,模湖文字似乎活了過來。
那是一位名為安娜的幽靈少女與一名叫做陸離的驅魔人的刻骨愛戀。
過往的記憶逐漸模湖,與書籍混雜融合。
彷佛一切只是名為陸離的異鄉人在孤獨絕望之時的臆想。
或只是自以為是陸離的迷惘之人在孤獨絕望之時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