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斯沒有回答問題,他鉆到吧臺低下,傳出一陣翻找聲。十幾秒后,他捧著一根宛如奶油通體純白的蠟燭冒出腦袋。
這似乎是某種珍稀物品,從哈德斯對待它的態度就可以看得出——陸離只在他見到先令時流露類似神情。
哈德斯拿開一旁油燈的防護罩,傾斜白色蠟燭,將它引燃。
一點微弱的火光淡淡泛起,淺黃與淡紅交織的顏色與普通火苗沒有任何區別。火苗周圍的蠟被融化,卻沒有滴落,而是變成水汽一樣的蒸汽,裊裊上升,消散于虛空。
陸離盯著火苗,心中忽然泛起某種不可言說的感覺。
亮起的微弱燭光像是驅散了某種無處不在的迷霧,將最為本質的真相剖現在眼眸中。就好像蒙在眼睛上的水霧突然被抹去,一切變得清晰。
“它叫破妄燭,能讓你看到一些平時看不到的東西,就像通靈槍。不過不會有負面效果。”哈德斯有些心疼般低語,他盯著陸離身后,仿佛那里有什么東西。“現在看一看你的周圍。”
哈德斯可能會趁陸離轉頭時吹滅蠟燭,或者帶上1000先令逃走,因為這像是他的作風。不過陸離還是聽從哈德斯的意思,轉過腦袋。
陰沉下雨的天氣比前些天的霧靄還要昏暗,窗戶泛著無力的光暈。吧臺上的油燈與蠟燭僅僅照亮身邊幾米,更遠處的那些圓桌與椅子只有黑色的輪廓。
陸離很確定,自己進來時那些座位空無一人。但在回頭看去后,原本空曠的桌椅擠滿了形態各異的黑色剪影。
這些漆黑的影子顯露出透著不詳的濃郁黑暗輪廓,單從剪影來看很難分辨出它們是什么。有一些剪影與人類的構造似乎相似,又有明顯的區別。
像是放大幾倍的草叢,觸須如海草般舞動的黑色剪影。像是腳腕拖拽著一根鐵球,但頭顱卻是如鐘塔塔尖般的類人形輪廓。像是密密麻麻擁有數百根纖細節肢,從軀干上延伸出的,海膽一樣的黑色球體。像是一攤軟泥,但其外形在不斷發生變化,好似被敲動的鼓上面的積水一樣的粘稠液體。
這些存在像是孩童無心在沙灘用濕軟的沙土捏造出的東西,奇形怪狀,似是而非,好像是人們熟知的某種東西,卻帶著直達內心最深處的,令人恐懼的陌生。
它們在座位里,圓桌下,天花板上,樓梯的間隙,身旁,無處不在。
這間酒館樣式的偵探社忽然變得無比“熱鬧”。
“這是……”
陸離的神情漸漸變得嚴峻。
“你一直想知道的,世界的本質。”
哈德斯咧起嘴角,語氣帶著殘酷意味說道。
“黑暗里就是這些東西。”
陸離沒有回答,他安靜觀察著這些黑色剪影。
有一些黑色剪影正在移動。偶爾會有黑色剪影離開“酒館”,不過也會有新的黑色剪影出現。
有些是單純的移動,有些則是慢慢變淡,消失在遠處。
陸離偏著頭,將視線落在相隔兩個凳子的吧臺角落。
一道黑色剪影坐在那里,它是為數不多的,擁有近乎完整人類輪廓的剪影。
它手上提著無法被辨認的東西,不時會抬起來,同時做出仰頭的動作,像是在喝酒。
陸離安靜的觀察它,直到某一刻時,那道剪影頭顱轉動,似乎朝向了陸離。
“別一直盯著看!它們能感知到你!”
一道厲喝陡然在耳邊響起!
陸離黑眸恢復清明,并在瞬間收回視線,轉回頭顱。
二人不約而同保持沉默,用余光觀察那道吧臺角落的黑色剪影。慶幸的是它并沒有動作,也沒有察覺到什么,而是轉回了頭顱,重復起之前的動作。
有驚無險度過,哈德斯長舒口氣,心跳聲連對面的陸離都清晰可聞。
“它們是什么?”陸離問道。他重新開始觀察身后的黑色剪影們,但不再像之前那樣保持注視,而是不斷游離,移動。
哈德斯聳聳肩:“不知道,我們對里世界的理論研究剛剛開始。哦,里世界就是我們稱呼那個空間的名稱。還有人叫精神層次虛空世界精神空間什么的……沒有官方名稱,所以隨便叫哪個都行。”
“它們能感覺到這里是間酒館?”
“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這里是偵探社。”哈德斯板起臉,嚴肅糾正陸離的認知錯誤,隨后才回答問題:“為什么不可以,我們是物質層次,它們是精神層次。我們發生什么改變它們那里也會產生變化。換種說法——我們和它們是這個世界的表與里,只是通常接觸不到彼此而已。”
“但黑夜帶來了機會。”陸離補充道。
“是這樣沒錯。”
“它們是什么?”
“我不知道。惡靈?邪神?不可名狀之物?這種問題你不該問一個普通平凡毫無特點還貪財的驅魔人。”
哈德斯抱起肩膀,語句里透著對自己的自知之明。
“外面也都是它們么。”
哈德斯搖著頭,想要打碎陸離的天真:“還不明白嗎?我們的世界擠滿了這些玩意兒。只是白天是我們活人的世界,而黑暗中是它們的世界。”
“所以只要待在有光的地方,就是安全的?”
“是的,起碼在第一場迷霧出現前是這樣的。”
“霧?”
陸離詢問,思緒回到畫廊辦公室那晚遇到的古怪鐘聲,與海面上籠罩而來,持續幾十秒的薄霧。
“就是那個。它們在黑暗中游走,我們只需要避開黑暗就好。但如果出現迷霧,它們就會直接出現在我們周圍——且無法被光驅散。”
哈德斯注意到陸離的回憶,一打響指道。
“如果你還不能理解,我可以舉一個例子。”
“白天的我們是馬戲團里普通的游客,毫無危險,最多自己嚇自己。黑夜的我們是站在獅籠前普通的游客,只要注意遠離獅籠,我們還是安全的。而迷霧中的我們……”
陸離的黑色眼睛忽然變得深邃。垂了垂眸子,又抬起頭,接道。
“是打開著的籠子前的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