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弈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沒事人一樣堆著笑:“那……本爐鼎帶少主去客房?”
光是這份臉皮功夫起碼無相,孟輕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陣子,似乎也拿他沒辦法:“走吧。”
兩人心知肚明,商談幽冥事宜才是正事兒。
秦弈是準確地抓住了事件核心重點,無論是羽裳還是孟輕影都只能吃了他這個轉移,給了他各個擊破的機會……至于明河,她還懵著呢。
這時候明河在客房里傻傻坐著,下巴掛在桌面上,斗雞眼一樣盯著桌上的青燈如豆,不知道自己在想啥。
不就來做個法事……怎么成這樣了呢……
鬧婚禮也不應該,事后吵架也不應該,吵完留下還是不應該,理智捋一遍的話啥都不該做,可怎么就什么都做了……
明河覺得自己中邪了,是不是羽人族圣殿有什么邪法亂人心智啊?
就在出關之日,她還覺得自己都徹底忘了秦弈的,再見到他一定可以道左相逢說一句道友安好的。
道家修性,是能對人的情感起很大的影響的,修行越深,越是不起漣漪。暉陽之境的很多道士都已經麻木得像是一塊石頭了,明河本來也差不多……換了其他人當面,絕對會覺得明河遙遠得不可觸及,似乎連心都不在塵世間,比秦弈初見她的距離更遠,足以用光年計。
明河本也這么覺得的……
秦弈是明河的魔障和情劫,明河自己早也坦然承認了這一點,去直面它,破除它。突破暉陽的修行重點就是淡忘此劫,若真能做到揮劍斷情絲,那即是乾元之途。
乾元且不提,暉陽之日,她就覺得和秦弈沒啥關系了……起碼日常根本想不起。
師父的暉陽之約是很陰險的,到了暉陽之境再見面,她平淡,秦弈覺得遙遠,兩人說不定話都說不在一起,那縷情絲自然無疾而終。明河知道師父當時肯定是這樣想,不過明河也覺得師父低估了秦弈,秦弈看了覺得遙遠,說不定更會動大招,才不會無疾而終呢……
他追求自己,本來就是被那種遙遠刺激到了,想要摘星啊……你再遠,他也必定會大踏步地往前追的。
所以遠沒有用,必須斷。斷的根源就在自己,只要自己徹底無意,秦弈只能失望而去。
如今師父大概是見到秦弈之后有了某種了解,覺得單純以時間讓他淡去估計沒啥用,于是決定換策略了吧。
讓自己突兀地面對他的婚禮,那燭影搖紅的強烈沖擊性能讓人窒息。
于是遍體鱗傷地抽離。
這就斷了。
就是效果太激烈了點,師父肯定想不到自己居然起了逆反心,在婚禮上搗了一亂……結果一發不可收拾,事后還留下來吵架……是那個羽人太氣人了嘛,什么魔女道姑往里擠啊!
我是來擠的嗎?
這下糟透了,等會他來,到底要怎么跟他說話……自己明明真的沒什么意了,結果表現得這樣,他肯定當自己余情未了,這樣要怎么斷?
其實真的是誤會啊!鬧婚禮是基于對師父激烈舉措的逆反心,不是搶男人啊!
就算以前也不會搶男人啊!何況現在?
怎么會變成這樣的呢……
明河無力地掛在桌子上,鼓起了腮幫子。
正這么想著,就聽到房門“叩叩”響了兩聲。
明河瞬間坐直身軀,雙目微闔,擺了個最正統的趺坐,淡淡道:“請進。”
秦弈端了盤果子走了進來,笑道:“羽人尚素食,正好也跟你的口味相合……”
明河暗自翻了個白眼,我根本就沒有口腹之欲哪來的口味?她從鼻子里“嗯”了一聲,高冷地不理他。
秦弈便把果盤放在桌上,一屁股在她對面坐了下來,托腮看她。
明河無動于衷。
秦弈就盯著她的臉看個沒完。
以前這招對明河還是挺有用的,明河很快就會吃不消,嗔怒地問你看什么……那就破局了。
結果這次好像沒用。明河安靜地坐在那里,還是雙目微闔,仿佛面前的人是空氣一樣。
天上的星河,不會回應世人的觀望,怎么看都沒意義。
如果在婚禮之前遇上她是這個表現,秦弈說不定還真可能懷疑她徹底無意了……可經過這么一場,再這副表現,秦弈得到的判斷只可能是在生氣甩臉色啊!
他斟酌良久,終于道:“不知道我這么說是不是顯得特別渣……但實話實說,我和羽裳沒有太多感情的,走到這一步有些意外。”
明河微微蹙起了眉頭,這話聽了確實讓她覺得不舒服,與自己無關,反而是在為羽裳不平:“秦弈,你過分了吧?”
真是心善的小道姑,為別人破了功……
秦弈心中感嘆,還是認真道:“這確實是實話,我對羽裳也這么說過,而羽裳自己也清楚,我們只能算剛剛開始。連同婚禮都只是誘顧雙林出手的一場局,原本是可以不辦的……至少不需要在尋木城辦。”
明河有些嘲諷地道:“這么說來秦道友只是權宜,實際并不是娶羽裳咯?”
“雖是剛剛開始,那也是開始了。開始了,就不會錯過。”
明河瞪大了眼睛:“你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么無恥的?”
“從遇上你開始。”
明河瞠目結舌。
然后發現秦弈這話沒錯……
好像秦弈確實是從她開始變渣的……在此之前他好像還挺純情。
愣神了好一陣子,明河終于從呆滯中回魂,怒道:“合著你的意思,反倒是我害你了?”
“不。”秦弈認真道:“從來都是我在害你清修,我也知道這是很不對的,幾次三番想要放棄,終究不舍。”
明河神色慢慢緩了下來,她知道秦弈這是真心話。
上次幽冥相見其實就很明顯。秦弈自己心中也復雜,既不愿害她,又舍不得放手。而她明河亦然,既想求道,自己卻又有情。兩人便藕斷絲連,始終黏糊不清。
如今暉陽了,沒有違背師父的禁令,是可以攤開來論一論,到底該怎樣了。
秦弈道:“說是暉陽之后再論此心,其實我也知道沒什么可論的。你是出家人,不可能放得開這枷鎖,而我又不可能強行逼你,于是無非不斷循環,永遠沒有答案。”
明河搖頭:“這不是枷鎖,而是道不同。你說我囿于枷鎖,我卻說你才在枷鎖之中。你處紅塵道,我求清凈天,雙方所見不同,僅此而已。”
秦弈沉吟片刻,忽然道:“既是如此,你可愿試一件事?”
“什么?”
秦弈取出比翼鳥那對翎羽:“這是比翼鳥翎羽,若是施術的話,好像是可系紅繩;若是不施術,我們各持一枚,可明見己心,拋開世俗枷鎖。到底是誰的枷鎖,到時候就知道了。”
明河微微一笑:“你既貪我,為何不施術給我?”
秦弈搖頭:“我永遠不會那么做。”
明河取過那根象征女性的紅色翎羽掂了掂,重復道:“我很確定,真的沒有意義的,秦弈,我們的問題根本就不是世俗枷鎖,是道不同,追求不同。你若不強迫于我,那我繼續修行下去,終有一天,你我會一刀兩斷。”
秦弈堅持道:“試試。”
“……那便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