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讓楊縣令差點沒吐血。
真是現世報來得快,進道觀之前還諷刺他是個蠻夷,這才多久他就用蠻夷身份堵回來了。
這個“蠻夷”身份,并不是需不需要遵守大乾律法的問題,而是你管不了這種異國任俠,他拍拍屁股走了,你哪兒找去?為這點事海捕,還發到藩屬國去,上面不但不會通過還會抽死你吧!
秦弈踩著他的胸口,笑容有些冷意:“所謂妖道余黨,你我心知純屬無稽,再敢隨意拿人,可就不是一巴掌的問題。老子是修道的,若是日后讓我發現你又用這樣的借口欺壓鄉民,隨時飛劍取你狗命!”
一邊說著,手上打了個響指。便有地火升騰,繞著楊縣令身周燒起。
火焰控制極穩,就繞著他幾寸,似要燒到,卻始終保持距離。火舌吞吐之間,楊縣令嚇得兩眼翻白,急叫道:“不敢不敢,全聽仙長之言!”
有隱隱的尿騷味傳來,竟已經被嚇得尿了褲子。
旁邊有騷動傳來,秦弈轉頭看去,竟是鄉民們撲了上去,圍著王員外和他的家丁痛揍。有人一邊打,一邊還嚎啕大哭,隱約聽見“還我女兒命來”這種言語,還不止一人。
秦弈沒有阻攔,明河和那老道姑也沒有,過不多時,那王員外竟被鄉民活活打死,可知平日里究竟多么遭恨。
有人痛哭失聲。
秦弈便道:“殺人者秦弈,與他們無關。”
楊縣令忙道:“是是是,這奸人魚肉鄉里,殺得好。”
秦弈又打了個響指,火焰熄滅。
楊縣令連滾帶爬地跑了,他怕鄉民連他都會打死。
鄉民顯然不敢,只是上前向秦弈道謝,神色里還頗有隱憂,怕縣令報復。
秦弈暗自琢磨著該不該偷偷把這縣令也殺了,轉念想想或許還是不殺更好,這縣令見到了真仙術,自會恐懼,多半不敢再亂來。真的殺了換了個別人來做縣令,調查起前任死亡,那時候鄉民可能更悲劇。
想到這里便嘆了口氣,轉向明河道:“道友師門若在此間有影響力,煩請看顧一二,算秦弈欠道友一個人情。”
明河凝視他好久,才嘆息道:“本以為道友已出世,可還是如此……”
秦弈問道:“是與道友道不同了么?”
明河還沒說話,那老道姑厲聲道:“修仙者該有所約束,人間事人間畢。若仗著身有修行,便以一己喜惡肆意殺人,那又與魔何異?”
秦弈怔了怔,搖頭笑道:“該有所約束,我是認同的,就像我聽說王員外是惡霸,也沒打算去王宅來個七進七出啊,我也怕搞錯了不是?但這種明擺著的欺男霸女就在眼前發生,還能袖手旁觀的話……所謂約束和規則講到了這個地步,大約心已經是鐵做的了。”
老道姑漠然道:“世上這樣的事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到了極限之時,自有人振臂而起,改朝換代。這便是天道循環,也是人間至理,不應由你我修行者妄加影響。”
秦弈頷首道:“這角度是挺高的,說得相當有道理。但我們真的是天上的銀河,懸空看世間,而不是一個人么?”
老道姑道:“此即修行。”
“撲哧……”秦弈捧腹笑道:“你修了一輩子還是個鳳初六層,連特么東華子都不如,還大言炎炎,此即修行!”
老道姑大怒:“豎子無禮!”
“看,這就是修行不夠吧。”秦弈冷笑道:“如果真是天上的星星,會因為我罵一句就勃然大怒么?自己講人道,看別人就是高高在上的天道視角了?還不就是因為有了幾兩修行,就自以為與凡人不同了,高人一等!”
道姑氣得七竅生煙。
秦弈嗤聲道:“你們到底是來干嘛的?來除尸魔的!清虛被我們擊傷,躲進去了,再嘰嘰歪歪天知道還有什么變故,居然還有心情在這里教育我修仙者該怎么做?”
始終沒有開口的明河終于道:“二位別爭了,道之爭非三言兩語可論。此地深處還有很濃的尸意,事情怕不是這么簡單,還是得入內詳查才是。”
話音未落,周遭被定身了的道士們忽然齊齊慘叫出聲。
明河豁然轉頭。
她的定身術本來應該是能讓對方也無法出聲的才對。
卻見道士們臉上開始潰爛,看不見的絲絲血肉之氣正飛速往地下某處直鉆進去,眨眼不見。只是頃刻之間,道士們就變成了爛肉僵尸的模樣,全部沒了聲息。
明河默然看著清和道人的尸身,低嘆道:“他以為自己練陰尸之法可得長生,其實他只不過是別人練就的尸傀而不自知,可悲可嘆。”
老道姑立刻道:“我們進去!”
明河搖搖頭:“此內兇險,師叔還是在外主持,以免這些尸傀有變。”
說完也不等回答,便直接向內殿走去。
秦弈很自然地跟在她身邊一起走。他發現寒門早在他們爭論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不見了……尸魔有明河對付,他此時覺得自己的任務應該是盯著那胖老鼠,否則說不定明河要被坑。
明河瞥了他一眼:“里面兇險,你真要來?”
秦弈便道:“有你罩著,還是可以去看看的。”
明河嘆了口氣:“你說要看我的戲,卻還是先被我看了一場戲,此番行俠之舉……”
“怎么?你也要和那老道姑一樣教訓我?”
“不。”明河低聲道:“我不會像你那么做,但你那么做時,我心甚安。或許……是我修行還不夠吧。”
“嗯……你和那老道姑不太一樣……我看得出你很猶豫。”秦弈道:“你會為人質而停手,曾經也聽你說過立誓不殺人,你有悲憫心,似乎不是面上這么遙遠。”
明河道:“仙道當有悲憫心。我等雖然超脫于人世,但終究出自人世。若真的視凡人如螻蟻一般,肆意踐踏、罔顧生靈,此非仙也,而是魔。所以貧道來此除尸魔,為的是此間生靈不受旱災。”
秦弈笑道:“理當如此。”
明河又道:“但具體在人與人之間的爭斗,修行者確實不應妄加干涉。若是仗著修行,以一己好惡行事,極其容易墜入魔道,還是得用人間自己的規矩解決才是。就像是……當初我覺得李青麟是個弒兄惡徒時,出手殺了李青麟何如?”
“呃……你這話是對的。”秦弈嘆道:“我剛才也說了,我認同需要講個規則,但我覺得吧,當到了你們這種視而不見的程度,本質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哦?那是什么?”
“是怕自己糾纏紅塵,妄涉因果,也怕太多的人間苦難影響了你們的超脫。”秦弈認真道:“本質是這樣的。”
明河沉默片刻,低聲道:“是,你說得對。”
“知道我為什么喜歡青君么?”秦弈忽然問。
明河搖搖頭。
“她勾起了我心中的俠客夢。”秦弈笑道:“我對她說,她走不開,我會替她完成那一份的。”
明河道:“可據我所知,她看上你,卻是因為你出塵。”
“或許是吧,所以我們補上了互相缺失的一塊,于是合而為一。”秦弈道:“出而為仙,入則為俠,是我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