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歌和外面的世界隔著一扇安裝了鐵絲網的窗戶,站在窗口,他能聞到花香,能感受到陽光,能被微風吹拂,還能看到心心念念的人,但他就是無法走出去。
外面的世界美好真實,可世界是外面那些人的。
手指抓住了鐵絲網,銹跡摩擦著皮膚,陳歌默默注視著樂園西邊的鬼屋,看著那位裝扮成鬼怪的女演員。
雖然對方化了鬼怪妝容,可陳歌還是能夠一眼認出她。
“你好好接受治療,等你病癥有所緩解,獲得院長批準可以出院的時候,就能去找她了。”高醫生對陳歌很好,他清楚陳歌的悲慘遭遇,除了醫生對病人本身的責任外,他還十分的同情陳歌。
“病好了才能出去?”陳歌渴望外面的世界,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個女演員,樂園里那個正在賣票的女演員也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扭頭朝病院看了一眼。
兩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陳歌下意識的想要躲閃,不過他很快發現那個女演員并沒有惡意,她的目光中沒有任何歧視和厭惡,只是帶著一份好奇。
可能是看到了陳歌局促不安的樣子,化著厲鬼妝容的女演員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
目光交錯也就一兩秒的時間,女演員又開始工作,給路過的游客發放傳單,舉著牌,賣力推薦自己的鬼屋。
“是曾經的我像她,還是她在扮演曾經的我……”
陳歌的腦海中總是會出現兩種對立的想法,他說不清楚這是本能,還是一種病。
他也不敢深入思考,那種仿佛要撕裂腦袋的劇痛不是誰都可以輕易承受的。
見陳歌又像往常那樣呆呆的站在窗戶旁邊,高醫生輕輕嘆了口氣,然后悄悄離開了。
天邊的光線慢慢變得柔和,耀眼的陽光中多了一抹橘紅,當夕陽被高樓遮住,天空中只剩下一朵朵火燒云。
很美,很好看。
陳歌在窗戶旁邊站了一下午,溫度慢慢變低,微涼的夜風順著領口鉆入,他打了個冷顫。
“天黑了。”
摸著自己的心口,陳歌腦海中閃過剛才高醫生讓他看過的監控畫面:“視頻里那個仿佛野獸一般的人,真的是我嗎?”
監控不會騙人,陳歌潛意識中覺得監控畫面是值得信任的,之前自己似乎也曾通過監控確定過很多事情。
“另一個我叫做許音?如果醫生沒有欺騙我,那他什么時候會來?”
看著自己的身體,陳歌竟然覺得有些陌生,他扶著墻壁坐到了床上。
天色已黑,不過陳歌并沒有選擇關窗,他總覺得關上窗戶后會心煩意亂,感覺整個房間都變得壓抑,仿佛一座沒有出口的迷宮。
“好想離開這里。”
窗外的樂園已經停止營業,不過鬼屋那里還亮著燈。
“她沒有回家嗎?難道她一直住在鬼屋里?”
“一個人打掃那么大一座鬼屋,肯定很辛苦,要是誰來幫幫她就好了。”
“不對,她為什么會是一個人?她應該也有自己的父母……”
想到這里,陳歌的腦袋中又傳來一陣刺痛,父母似乎是他心底的禁忌,只要想到和父母有關的東西,他大腦就會感到劇烈的疼痛。
雙手抱住頭,陳歌痛苦的低吼著,他雙手將床單擰的皺皺巴巴。
“嘭、嘭、嘭!”
敲門聲響起,高醫生推開了病房門,他看見陳歌的樣子后立刻跑到床邊,引導陳歌恢復呼吸。
等大腦中的疼痛消退以后,陳歌癱倒在病床上。
“放空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好好睡一覺吧。”高醫生說完讓到了一邊,陳歌這時候才發現高醫生身后還站著另外一個人。
那人年紀不大,一張臉冷冰冰的,似乎患有情感缺失癥。
“你之前的兩位病友因為種種原因,搬離了這間病房,這位是你的新室友,他叫做左寒。”
病房里一共三張病床,那位叫做左寒的病人沒有和陳歌交流,冷著一張臉,直接選擇了靠近房門的病床。
“希望你們能相處的愉快。”
高醫生簡單介紹了一下左寒,這期間徐婉將飯菜送入病房,等陳歌和左寒吃完飯后,高醫生又拿出了口袋里的藥瓶。
他親眼看著陳歌和左寒服用了藥物以后,這才帶著徐婉一起離開。
風順著窗戶吹入病房,左寒坐在靠近房門的位置,陳歌躺在靠窗的位置,兩人中間還隔著一張病床。
他倆誰都沒有說話,大概過了十分鐘,陳歌打破了沉默:“如果你覺得冷的話,我可以把窗戶關上。”
“不用。”左寒只回了兩個字,他站起身,檢查了一下房門,確實病房沒有上鎖以后,直接穿著鞋子躺在了病床上。
“你睡覺不脫鞋子的嗎?”陳歌隱約覺得左寒這個名字很熟悉,但是他的大腦記憶無法把這個名字和眼前的那張臉對應起來,剛服用過藥物,他思維運轉速度明顯變慢。
左寒盯著陳歌的臉,許久之后,冷冷的說了一句:“我不脫鞋子是為了隨時可以逃離這個房間。”
“為什么?”陳歌想到自己在監控視頻里也曾選擇逃離,他大腦變得遲鈍,但感官依舊敏銳,這就像是本能一樣。
“因為這房間里有你,你是一個很危險的病人。”左寒白了陳歌一眼。
“五十步笑百步,你要是沒病也不會被關進這里。”陳歌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危險,他只是感覺腦子很亂,稍微一思考就會感到劇痛,可如果長時間停止思考,他又感覺腦海中某些記憶碎片會徹底消失不見。
“我沒有病,這個世界上確實有很多人想要害死我。這是事實,并非我生了病。”左寒冷冷一笑:“再說了,就算我真的有病,那跟你比也相差很遠。”
“你認識我?你聽說過我的事情?”陳歌目光發生了變化。
左寒搖了搖頭,他張開嘴巴,露出了壓在舌尖下的白色藥片:“醫生只喂了我半片藥,而我剛才看見,他喂了你整整兩片藥!所以就算我們都有病,那你的病也要比我嚴重很多。”
“你沒有吃醫生給的藥?”
“藥是給病人準備的,我沒有病為什么要吃藥?”左寒起身走到了門邊,他的手指滑過嘴角,不著痕跡的將藥片取出:“病房外面就是監控,他們想要關我一輩子。”
指尖夾著那半片藥,左寒將藥片一點點磨碎,他非常謹慎,直到將藥片磨成了灰才停止。
“我能不能再多嘴問一句,醫生說你患了什么病?”站在陳歌的角度,能明顯看出左寒不是正常人。
“他們說我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癥,但他們說的話我一句都不相信,因為我知道那群醫生不懷好意,他們根本不是想要治療我,而是想要害我。”
“你為什么會這么認為?”一個患有被害妄想癥的人被關進了醫院,他拒絕吃藥,行為古怪,還覺得醫生們根本不是在救他,而是在害他,這種癥狀反而是正好說明他確實患有被害妄想癥。
“沒有為什么。”左寒停頓了一下:“直覺告訴我事情沒有那么簡單,這個世界很多東西都有問題,具體我說不出來,如果我能離開這所醫院的話,就有無數種方法可以去證明。”
“那你加油。”陳歌看著自己包裹了石膏的腿:“我想要逃走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身上多處淤青,一條腿嚴重骨折還沒恢復,大腦時而清醒、時而混沌,只要深入思考就會傳來劇痛,體內似乎還隱藏著另外一個宛如野獸般的人格。
這種情況下,陳歌不覺得自己能夠從醫院逃走。
“我也很想離開的。”陳歌看著窗外的樂園,夜晚的樂園漆黑一片,沒有任何光亮。
病房里再次變得安靜,陳歌和左寒都沒有再開口。
關上了床頭的燈,陳歌躺在黑暗當中。
被黑暗包裹,他產生了一種很舒服的感覺,仿佛終于不再被別人窺伺。
“一白天什么都沒做,可為什么我還是這么困?難道是因為藥物的原因?”眼皮變得沉重,陳歌在睡著之前,朝左寒的床位看了一眼。
左寒并沒有入睡,他衣服、鞋子都沒有脫,像只獵豹一樣趴在床上,眼睛警惕的注視著房門,好像下一刻就會有壞人破門而入似得。
耳邊隱約能聽見指甲摳動木板的聲音,陳歌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他發現病室門口站著一個人。
左寒?
陳歌沒有說話,他一邊裝睡,一邊移動目光。
靠近房門的病床上,被子鼓鼓的,左寒似乎是把枕頭放在了被子下面。
不敢發出任何聲音,陳歌安靜的在黑暗中注視著那道身影。
大概過了幾分鐘,那道的人影突然轉身,他直接朝陳歌走來。
沒有腳步聲,那人緩緩移動,然后停在了陳歌床邊。
“你醒了?”
左寒的聲音從人影嘴里傳出,陳歌知道自己被發現,也就沒有繼續再裝下去:“你在干什么?”
“當然是準備逃走。”左寒悄聲說道:“從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很熟悉,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見過你?”
“你突然問這個干什么?”陳歌聲音也壓的很低。
“我剛搬進來的時候,門外面好像站有人,我懷疑醫生和護士沒有走遠,所以很多話不能跟你細聊。”左寒坐在陳歌床邊:“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見過你,那種感覺是不會錯的。畢竟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并沒有覺得你很危險,這對我來說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你明知道醫生可能在外面,為什么還要主動說自己沒有吃藥?你不怕他們聽到嗎?”陳歌有些疑惑。
“他們知道我沒有吃藥,我這么說就是為了故意暴露出自己的破綻,好讓他們松懈。”左寒盯著陳歌的臉:“用他們知道的破綻來麻痹他們,讓他們產生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實際上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內心的想法。”
“你還挺聰明。”陳歌瞬間明白了左寒的意思,左寒和他最開始的對話,并沒有完全說實話。
左寒當時懷疑醫生就在門外,他是故意去說那些話、做那些事情,不惜暴露一些小的細節,也要迷惑醫生。
“我看見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心里都會產生一種提防感,包括醫生和我的父母,但唯有你是個例外。”左寒皺著眉頭:“很奇怪,我還是第一次對一個陌生人這樣敞開心扉。”
“或許是因為我長得比較面善?”
“可能吧。”左寒聲音壓得更低了:“我一個人想要逃離這地方很難,我需要幫手,你如果愿意幫我的話,我可以帶你一起離開。”
“你確定我們可以逃走嗎?”陳歌腦中不時閃過高醫生讓他看的監控畫面,那個被獸性支配的自己讓他感到恐懼。
“不確定,但我知道自己再呆在這里,恐怕會真的瘋掉。”左寒坐在屋子中間的病床上:“現在是凌晨三點,護工在晚上零點換崗,他們分別會在零點、凌晨三點,這兩個時間段巡查病院,每次巡查大概持續半個小時。”
“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陳歌看向左寒的目光中帶著一絲疑惑。
“你擔心我是醫院的人?你擔心我是在試探你?”左寒不僅沒有生氣,臉上冰冷的表情還緩和了許多:“看來你和我確實是一樣的人,我們都打心里懷疑這個世界。其實病的不是我們,是這個世界,你和我都已經意識到了,我們生活在一個病態的世界里。”
聽到左寒說的最后一句話,陳歌心中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寒意,仿佛病態的世界這幾個字代有某種強烈的心理暗示,他本能對這幾個字產生了極為厭惡的感覺,似乎只有生死仇敵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個世界真的是病態的嗎?生病的究竟是我?還是這個世界?”陳歌的頭又開始疼了。
“你還好吧?”左寒皺起了眉,他想要尋找的是幫手,不是累贅,陳歌的身體太虛弱了。
“我的頭經常會莫名其妙的疼,你有類似的癥狀嗎?”陳歌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梳理著自己的情緒,然后發現了很奇怪的一點,他內心厭惡的僅僅只是病態的世界這幾個字,這份厭惡并不針對左寒。
“我的頭從未疼過,我要時刻保持清醒,以此來應對各種危險。”左寒回到了自己床邊,和陳歌保持了一段距離:“凌晨三點半,我會離開病房,到時候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我現在狀態不是很好,恐怕幫不了你什么。”陳歌覺得還是不要沖動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