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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王大麻子的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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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樓,雅室,昏燈。

  地上鋪著用上等的水燭編制而成的筵席,每一根都大小均勻,自帶光澤而清涼。

  筵席上張用金絲楠木造成的矮桌,小巧玲瓏,卻不失質感,自帶幽香。

  徐鎮脫去靴子,盤腿坐在筵席上。韓解坐在對面,已斟好兩杯溫茶,作了個請的手勢。

  嘗過一口后,徐鎮只感覺滿口都是苦澀的味道,抬眉卻見韓解連喝幾小口,就像喝開水般,不禁暗生佩服。

  “韓先生似乎很喜歡喝這種苦茶?”

  “談不上喜歡,只是習慣了如此。”韓解笑著說道,“徐捕頭喝不習慣吧?我叫人來換上甘茶好了。”

  “那沒有必要。”徐鎮伸手制止了要起身的韓解,半開玩笑說道:“喝多了其他茶,難得有喝次苦茶,還請韓先生不要剝奪我的機會。”

  “徐捕頭不介意就好。”韓解堆滿著笑容坐下來,忽而又變成一種蕭索,“苦茶的味道確實不好喝,但人老了,也只有苦茶才能提神。干我們這行的,刀穩在其次,心穩才是最重要的。”

  徐鎮點頭表示贊同,一個人握刀穩心不一定穩,但一個人心穩則其刀必定穩。

  “其實我這次來……”寒暄過后,徐鎮直奔要事,把組合毒藥一事透露給韓解,希望能從他這里拿到些線索。

  徐鎮自認為對毒藥了解過不少,但從來沒有聽說這種組合毒藥,尤其能夠延時發作的毒藥,聽起來神乎其神。

  如果真的存在,這對社會穩定絕對是一種極大的危害。

  韓解聽了之后,一臉凝重。

  “理論上慢性毒藥是最容易配制的,毒性也是最小的,但必須每隔一段時間服用一次,否則時間久了,身體的排毒機制就會將毒素排走。”

  “立即致死的毒毒性最強,也很難配制,因為它的原毒素很難提取。”

  “至于延時死亡的毒……”韓解喝完杯中苦茶,臉色更凝重了,“可以說是這三種毒藥中最容易配制,也是最難配制的。”

  “請韓先生指教!”見韓解的茶杯已空,徐鎮適時斟上。

  “能夠延時死亡的毒大自然中就有很多種,最常見的就是蛇毒。這類毒毒性雖然強,也不是無藥可治。”韓解緩緩說道,“但這類毒最多只能延時幾個時辰發作。經過特殊手段提煉配制的毒素,可以延遲數天發作。”

  “至于徐捕頭所說,延遲一個月甚至數月才發作的毒,我簡直不敢相信。”韓解一臉苦笑地搖了搖頭,“這種毒,已經不能稱之為毒了,應該叫做‘病’!”

  “的確算是病的范疇了。”徐鎮很快就理解了韓解所言之意,嘆息道,“其實病何嘗不也是一種毒,只不過比通常說的那些毒要緩和許多,緩和得足以讓人失去任何戒備心。”

  “徐捕頭也懂這個道理?”韓解淺酌兩口苦茶后又放下,似笑非笑地看著徐鎮。

  “世上有很多東西都是相通的。”徐鎮說,“我不懂病理和毒理,但我懂武學。出手太猛太快,不一定能殺死敵人,但足夠慢和柔,能麻痹敵人,成功的幾率就一定大得多。只是一門功夫練得猛和快容易,想要慢且具有同樣的威力,卻是難如登天。”

  “難怪徐捕頭年紀輕輕,劍術卻已登峰造極。”韓解一臉贊嘆之色,“能從生活領悟到武學至理,實乃天縱之資!”

  “只是隨口感嘆幾句而已,韓先生過譽了。”徐鎮笑了笑,“我們還是回歸正題吧。”

  韓解點點頭。“如果從病理入手,的確能配制延遲很長時間才發作的毒藥。但毒素在體內潛伏進化并不好控制。如果真的有人研制出你說的那種組合毒藥,那此人對毒理和病理的理解,必定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韓先生認為揚州地區,有沒有這種人才?”徐鎮凝視著韓解。

  “別說揚州地區了。”韓解滿臉苦笑地說道,“就是放眼整個天下,縱觀古今,我也想不到有誰。”

  徐鎮沉吟著,緩緩點頭。

  存在這種毒藥的可能性得到了確認,這也算是一個很大的收獲,但似乎從韓解身上也得不到更多線索了,于是徐鎮便開口告辭。

  熟悉毒理和病理的人、神秘賣毒人、修木道人。徐鎮用筆在紙上寫下這三個詞,在彼此之間添上等于號,又覺得可能性不大,于是又在末尾添上個紅色的問號。

  想了想,他又拿起筆寫上:毒殺林悅鈴的兇手、殺死沈白云的兇手、氣功高手,并認真考慮這些人之間是否有關系。

  正在他畫了又叉掉時,那扇半掩的門“吱”地一聲打開。

  “派出去調查衛夫人行蹤的衙役回來了。”秦無雙走進來。

  “查到什么了嗎?”徐鎮放下筆。

  “沒有!”秦無雙大咧咧地拉開一張凳子,與徐鎮面對著面坐下來,“這半年來,衛夫人不是在家中,就是去打理自家經營的那幾處產業。都是一些商樓收租之類的。”

  “時間呢?”徐鎮一臉平靜,似乎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果,“衛夫人出門和回去的時間,是否存在異常?”

  “也沒有。”秦無雙搖了搖頭,“她每次出門都在下午未時,回來都在戊時初。”

  徐鎮感覺到有些棘手,這衛夫人的行動也太正常了些,正常得就像個沒有縫隙的雞蛋,休想從她的日常找出點什么破綻來。

  這也的確像是衛夫人的風格,

  這也從側面說明了衛夫人身上可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一個生活太規律的人,要么是對生活的失去了興趣,不愿意嘗試任何不熟悉的東西,要么就是身上藏有重大秘密,需要規律的生活來減少被發現的幾率。

  見徐鎮埋頭沉思的樣子,秦無雙忽然又露出狡黠的笑容。“雖然沒在衛夫人身上發現什么,但衙役們卻打探到一條意外的線索。”

  徐鎮立即問道:“什么線索?”

  秦無雙道:“過年那段時間,有目擊者看到,有個陌生人在衛夫人家附近出沒!”

  “你說有人在她家附近出沒,卻沒說那人出入她家……”徐鎮沉吟著說道,“你是指有人在監視衛夫人?”

  “沒錯,你真聰明!”秦無雙秀眉一挑,手中紙扇搖了搖,額角發梢飄起,“據那目擊者透露,那人連續數天蹲伏在衛夫人家附近。衛夫人出門之后,他也遠遠地跟著。”

  “在正月份,衛夫人家里還糟了一次賊。”頓了頓,秦無雙又接著說,“在那次盜竊事件之后,那人再也沒有出現過了。鄰居街坊都推測竊賊就是那陌生人。”

  “丟失了什么東西?”徐鎮皺眉。

  “不知道。”秦無雙有些遺憾地說道,“那目擊者說衛夫人并沒有跟下人透露,所以鄰居街坊都無從得知。”

  徐鎮瞇眼,一般竊賊都會踩點蹲守,但很少會跟蹤主人,因為那時候正是他們的下手機會。

  這樣說來,那人應該是在調查什么,衛夫人對外宣稱的所謂盜竊案,恐怕是被那人拿走了什么證據吧?

  再聯想到衛夫人極有規律的生活,徐鎮恍然大悟。

  其實這也從側面反映了,衛夫人身上很可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一個人的生活太過于規律,本身就是一種不正常,因為這樣的人已對生活失去了好奇心。

  就如同每天都去同一家飯館吃飯,點同一種食物的人,他們寧愿忍受膩歪的味道,也不愿意去嘗試那些沒嘗試過的菜。因為那樣他們至少可以保證得到一道還算不錯的菜。

  一個生活太規律的人,要么是對生活的失去了興趣,要么就是身上藏有重大秘密,需要規律的生活來減少被發現的幾率。

  從衛夫人留給徐鎮的印象,他可不會認為她是前者。

  “那人的下落你們查到沒有?”

  “查到了,就在……”

  天邊剛剛露出魚肚白,公雞還沒有啼叫。

  一戶小農院,廂房已掌起青燈。

  庭院靠墻位置有口水井,邊上用支木棍挑著一盞燈籠。

  燈籠下有副架子,架子上有塊磨掉了大半的磨刀石,井水從磨刀石上緩緩流過。

  磨刀石前有張小凳子,一個麻衣男人坐在小凳子上,手中有柄二尺長的彎刀。男人左手壓住刀尖,右手握著刀柄,慢慢地推磨著刀刃。

  天還沒亮的時候男人已經在磨刀,天完全亮之后男人依舊在磨刀。

  刀刃和刀身都已經光亮如銀,泛著滲人寒光,但男人依舊緩緩推動彎刀在磨刀石上來回摩擦,就連速度都沒有任何變化。

  他的目光沒有離開過那柄彎刀,眼中卻有著深如古井般的痛苦,仿佛他磨的并不是刀,而是他自己。

  忽然,男人的耳朵動了動,似乎聽了什么不同尋常的聲音。

  院子的宅門關閉著,但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作用,因為根本沒有門柵,只是虛掩著。

  這并非窮到沒錢買鎖的地步,而是男人很清楚,如果有人敵人來襲,單憑一把鎖是沒有用的,反而會讓自己喪失警惕心。

  那兩扇渡上厚厚一層銅皮的大門也從側面證明了這一點。這絕不是普通人家能夠消費得起的。

  銅門的縫隙處投射進來一道人影,隨著銅門緩緩打開,麻衣男人也動了。

  宛如獵豹般的速度,男人眨眼間沖到銅門邊。

  那兩扇銅門才打開一道僅能供小孩子側身經過的縫,露出外邊的白衫,他手中的彎刀已略過門縫,對著白衫人立劈過去!

  這一刀眨眼間已劈到白色的衣衫上,不可謂不快。

  但這一刀并沒有劈中白衫人,麻衣男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不過這并不重要,他已經揮出第二刀。

  這一刀比第一刀更快,也更狠。

  經驗告訴他,第一刀就能劈死敵人的機會并不多,除非是專門練習拔刀一刀斬的刀客。

  他沒有練習過,也不想練那種不實用的東西,因為他準備著隨時應付多個敵人。

  只是這一刀依舊沒能砍中白衫人,不過這次麻衣男人看清楚了,白衫人的步法很靈動,刀刃剛剛碰到白色的衣衫,他一撤步就滑走了。

  此時銅門已經完全打開,麻衣男人立即躺地,揮出第三刀。

  這一刀比上一刀更快,更狠。

  更快更狠的刀法只會有一種結果,那就是更能要人的命。

  這一刀雖然是奔著白衫人的腳而去,但等這一刀砍斷白衫人的腳,那就和要他的命也沒有什么區別了。

  就在這一瞬間,忽然有道耀眼的劍光亮起。

  麻衣男人只看得一輪無缺的圓月,月光傾斜而下。

  他忽然有種預感,自己很可能會死在這輪圓月下。

  麻衣男人癱坐在地上喘息著,汗水沿著他的額頭滴落在雙腿間,彎刀落在他腳邊。

  他沒死在那輪圓月下,但看起來疲憊極了,雙眸暗淡無神。

  “你受過傷?”鐵劍系在徐鎮腰前,他的雙手自然地垂在身體兩側,呼吸平穩,似乎從來出過手般。

  “這你也能看出來?”麻衣男人抬頭,一臉驚訝地看著徐鎮。

  “很少有我看不出來的東西,尤其是與我動手的人。”徐鎮淡淡地說道,“如果我沒猜錯,你是傷在天樞和氣海上?”

  “不愧是徐捕頭!”麻衣男人失魂落魄地說道,“別人都說你劍術天下無雙,之前我并不信服,現在我不得不信。”

  “那只不過是因為你受了傷。”徐鎮凝視著他,“如果你沒有受傷,未必沒有機會贏我。”

  “你不必慰撫我。”麻衣男人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要難看,他看了眼躺在腳邊的彎刀,“就算我在全盛狀態下,也絕不是你的對手。”

  “你錯了。”徐鎮搖了搖頭,“要贏一個出手很快的人,未必就要比他快。所以,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找到對手的弱點,你就永遠都有機會。”

  “我王大麻子雖然自詡刀法不錯,但還有自知之明。”自稱王大麻子的男人黯然說道,“你和二月份時我遇到的那神秘人一樣。看到他出劍,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會贏了。但我沒想到,連他一招都擋不住。”

  “揚州還有這樣的劍術高手?”徐鎮詫異地問道。

  王大麻子的刀術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可以躋身一流高手之列,能夠一劍擊敗他的人,著實不多。

  “本來我也以為沒有,但現在已經有了兩個。“王大麻子說道,“一個是你,另一個是那蒙臉的神秘劍客。”

  徐鎮道:“那時候你可是在全盛狀態?”

  王大麻子苦笑。“如果不是,我又怎么會說在全盛狀態下,也不是你的對手?”

  徐鎮駭然,道:“這么說,你身上傷就那神秘劍客一劍造成的?而且至今都沒有恢復?”

  王大麻子點點頭。“劍傷雖然已經痊愈,但劍氣已透過肌膚,鉆入體內,重創經脈,豈是那么容易恢復?”

  頓了頓,他又接著說道,“如果不是那人太自信,砍了一劍就以為我死定了,我早就沒命活到今天了。”

  徐鎮忽然看到一樣東西,旋即明白王大麻子的劍傷有多重,那神秘劍客的劍術有多高。

  他不禁喟嘆道:“不管是誰,劍法能達到那種境界,都會很自信的。”

  那是一塊架在水井邊,磨損異常嚴重的磨刀石,再結合王大麻子腳邊那把埕亮的彎刀,徐鎮估計王大麻子是想借磨刀的方式磨掉體內的劍氣。

  劍氣透過肌膚,由表入里,并在體內停留,此人對劍術的掌控,實乃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徐鎮自愧不如。

  “那神秘劍客為什么要對你下此毒手呢?”徐鎮收起感慨,轉入正題,凝視著王大麻子。

  根據秦無雙的消息,這王大麻子就是那個暗中調查衛夫人的人。

  徐鎮隱約覺得,那神秘劍客應該與衛夫人有關系。

  在他印象中,只有孫大掌柜有這份劍術造詣,但以孫大掌柜的身份和孤傲心氣,衛夫人恐怕還請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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