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君山銀針,水是石巖清泉,杯是汝窯上等青釉。飄香而味醇。
徐鎮緩緩品著名茶,同時也慢慢回味周略雄的話。經過修木道人治療之后,周老爺雖然撿回來一條命,但身不能動,已口不言。這聽起來像是治療失手,但是——
如果不是呢?
沿著個思路下去。修木故意讓周老爺吊著半口氣,生不如死,目的何在?
徐鎮只想到了一種可能,那就是修木不希望周老爺死得太快,但也不希望他能正常地活著。
修木與周老爺素不相識,沒理由、也不像是在報復。如果他真的有滿腔仇恨,那么他針對應該是周家才對。
讓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生不如死沒有意義。相反,讓他看著自己的子孫后代、家族事業一點點被摧毀,才是最狠的報復。
徐鎮又想到,周老爺如今這個狀態對誰最有利呢?
答案是——
對財產分配不滿意的人!
周老爺不死,周家的財產就一直擺在那里,誰也別想分走。
但這個人偏偏又叫周老爺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這樣做的目的,徐鎮也想到了一個,那就是讓周老爺無法立遺囑。
無疑,這人早已預料到周老爺將來立下的遺囑里,對他也是極為不利的!
再聯想到修木是衛夫人請過來的,似乎答案呼之欲出。
只是,昨夜衛夫人明顯想要謀害周老爺,這又如何解釋?似乎前后矛盾。
至于為什么戒指內沒有毒,徐鎮目前還沒有找到合理的解釋,但他可不認為衛夫人的嫌疑已消除。
想不出頭緒來,徐鎮只好緩緩放下空茶杯。單靠瞎猜,只會越來越偏離真相。他凝視著周略雄。“周老爺三月份那場大病是怎么回事?”
“應該是普通風寒感冒引起的一系列疾病。”周略雄一臉唏噓地說道,“人老了就是這樣……”
這聽起來像是他的個人臆斷,徐鎮抬手打斷他。“大夫怎么說”
“大夫也說這是由風寒感冒引起的,是正常的人老病衰現象。”周略雄很配合地說道,“其實我們也早有預料,因為近些年來老爺子身體已不太好,時常吃藥。”
“周老爺大病之前的風寒感冒很嚴重嗎?”徐鎮又問道。
“剛開始是沒有那么嚴重的,一直都沒好,后來就越來越嚴重了。”周略雄點頭,“但從來沒有哪次像這次那么嚴重,引發了一系列并發癥。”
“都有哪些疾病并發?”
“發熱發冷、食欲不振、四肢無力這些就不必提了。”周略雄回憶著說道,“更為嚴重的是,骨頭在壞死,從下肢開始蔓延。”
“骨頭壞死這可不是常見的病況!”徐鎮瞇眼,“你們一定請了不少大夫來看吧,難道都沒能看出來是什么毛病?”
“看倒是看出來了。他們說可能是因為風濕。”周略雄一臉黯然地說道,“只可惜他們都束手無策,開了些藥又喝又敷,都沒有作用。”
頓了頓,他又接著解釋道:“老爺子年輕的時候,也經常出去外面闖蕩,日曬風吹經歷過不少。也許就是那時候積下來了病根。”
常年累積的風濕的確可能會在晚年引發骨頭壞死現象。不過,‘可能’這可是一個非常不嚴謹的詞匯。
“可能?”徐鎮凝視著周略雄,“也就是說所有的大夫都不確定?”
“倒也不是這么說。”周略雄一臉無奈地說道,“除了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九指大師之外,揚州和兩江一帶有名的大夫我們全都找過來了,只有一位不認同是風濕引起的之外,其他大夫的診斷結果全是如此。”
“那這位大夫是誰呢?”徐鎮問道。
“就是我們揚州本地有著‘妙郎中’之稱的胡又春胡大夫。”周略雄回答。
原來是他!
徐鎮瞇眼,這位胡大夫他聽說過,尤其擅長治療皮外傷和骨傷。據說其祖上曾是太祖身邊的軍醫。徐鎮還在他的店鋪里買過金瘡藥,效果的確很好。
這位精通骨傷的大師不認同其他大夫的診斷結果,應該有他的理由。“那么胡大夫的診斷結果是什么呢?”徐鎮又問道。
“不知道!”周略雄一臉苦澀地說道,“胡大夫的診斷結果是不知道。他只是告訴我們,不是風濕引起的!”
這就很值得耐人尋味了!
徐鎮緩緩撫摸著下巴上又短又粗的胡須殘根。“也就是說,胡大夫什么結論都沒給,就走了?”
周略雄點了點頭,表示事實的確如此。“他也和后來的道姑一樣,告訴我們老爺子可能時日無多了,讓我們盡早準備。”
“只是當時老爺子的精神看起來還沒到那種地步,就像是嚴重一點的風寒感冒,所以大家都不愿意相信。甚至有人質疑胡大夫的醫術。”周略雄一臉歉意地說道,“胡大夫似乎就生氣了,什么都沒說就走了。”
雖然周略雄的語氣聽起來很平淡冷靜,不過徐鎮估計當時引起了不小的沖突。
被人質疑醫術對于任何大夫都是一種侮辱,而且聽說胡又春脾氣又特別古怪,想必不是三兩句就能帶過的事情。
看來想要確定周老爺的大病是否和那種毒有關,還得從這胡大夫入手了。他應該看出了些什么,才敢斷言其他所有大夫診斷錯誤。
見這條線索已了解得差不多,徐鎮決定啟動另外一條線索。“情人湖那邊有戶周員外,不久前被神秘兇手滅門,你聽說了嗎?”
在過來之前,他已打探到,周員外是周老爺的私生子。雖然沒有得到周家的確認,但外面流言漫天飛,幾乎是坐定了實情。
周府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們從來沒有站出來澄清過,或者承認,或多或少說明了一些問題。
“聽說了。”周略雄眼角一陣抽動,似乎不太愿意討論。
盡管如此,徐鎮還是按照早已擬定好的思路作陳述。“周員外滅門案中,丟失了一批珍貴的古董,這批古董目前已經找到了。但這批古董是怎么流落到周員外手中,我們還沒調查清楚。”
“不過根據種種蛛絲馬跡表明,這批古董很可能是周員外從修木手中購買的。”徐鎮凝視著周略雄。“這件事情你知道嗎?”
“我怎么可能知道!”周略雄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我與修木根本不認識,那天他離開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至于周員外此人,如果不是聽說情人湖邊上的那戶人家被滅了門,我還不知道他們也姓周呢!”
徐鎮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后半句明顯是謊話,不過和案情關系不大。他就預料到周略雄不會承認和周員外之間的關系的。
不光周略雄如此,除了躺在藤椅上的那位,剩下的周家人恐怕都不會愿意承認周員外。
見要了解的已差不多了,剩下的疑問從周略雄處也不能得到答案,徐鎮就起了告辭之意。“周少爺,你還有什么想要告訴我的嗎?”
他可不會天真地認為,以周略雄的身份全程極力配合調查,只是因為其想做個好百姓,在衙門中留個好印象。
“我想委托徐捕頭幫我調查個人。”周略雄似乎察覺到徐鎮已察覺了他的意圖,開門見山地說道。
“哦,是誰?”徐鎮凝視著周略雄。
他心中已有個答案,只是期待能得到周略雄的確認。
“就是我那弟妹!”周略雄忽然站起來,背對著徐鎮,面向荷塘。
“不知道周少爺要我調查她什么呢?”徐鎮凝視著周略雄的背影。
“我覺得她有問題。”周略雄的聲音有些仇視的味道。
“單憑感覺的話,是說不過去的!”徐鎮給自己倒了杯茶,“你應該很清楚,我們做調查都必須要理由,而且必須是發生過什么。”
“我懷疑她勾結修木,才害得老爺子如今變成這樣子!”周略雄轉頭盯著徐鎮,“這個理由夠不夠?”
“還不夠!”徐鎮搖了搖頭,“這只是你的懷疑而已,除非你能提供之所以這樣懷疑的證據。”
“修木折返回來之前,周天廟曾離開過會廳!”周略雄忽然壓低了聲音,“就在他回來之后,修木就出現在大家面前了。”
“就算如此,好像也不能證明什么吧?”話雖如此,徐鎮卻瞇著眼,露出狡黠的目光,“他也許只是去洗了個手而已?當時衛夫人一家應該和你們吵得很激烈吧?他去找杯水喝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絕對不可能去喝水!”周略雄一臉篤定地說道,“他當時走的方向是廁所那邊!但事后我問過值守護院,他還出去了一趟……”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當時衛夫人一家和你們吵得很激烈吧?”徐鎮打斷他,“也就是說你承認,當時的情況確實如此了?”
“是!”周略雄有些不悅地回應道,似乎不滿意徐鎮用這種方式套話,但還是點了點頭。
“接著說你的理由。”幾乎在眨眼的功夫間,徐鎮已將所有的線索串起來,大概明白當時發生了什么事。不過他也想看看周略雄掌握了什么,“如果你的理由確實有道理,我會認真考慮的。”
“周天廟從離席到回來,沒有超過一盞茶的功夫,所以他一定沒走遠!”周略雄自信滿滿地說道,“他一定是到門外見了什么人!”
“所以你認為他去見的就是修木,目的是為了通知修木,準備登場?”徐鎮凝視著周略雄的眼睛,如果這是真的,那就能夠解釋為什么修木很早就折返了,但一直到落日才出現在周府。
“難道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周略雄反瞪著徐鎮。
“我會認真考慮的!”徐鎮緩緩點頭,一口喝完杯中茶后站起來,“衛夫人那邊你留意一下,有什么線索第一時間來衙門通知我,尤其是有看到有不同尋常的人來往。”
“既然如此,那就有勞徐捕頭了!”周略雄臉色略帶亢奮地抱了個揖禮,“徐捕頭是指修木可能會再次與衛夫人接觸吧?我這就派人去留意他們一家的舉動!”
徐鎮默然點了點,表示可以這樣說的意思。
其實他覺得這種概率非常低。如果修木再次與衛夫人接觸,就很容易被人懷疑他與衛夫人勾結。
以衛夫人的縝密心思,不太可能犯這種錯誤。不出意外的話,修木也應該喬裝成了另外一個人。
不過讓周略雄幫忙留意也另有用處。不管有沒有結果,都可以證明一些東西。
眼前的推測幾乎斷定了衛夫人與修木勾結的事情,因為財產分配對她不利,必須要對周老爺下手才能讓她保持對遺產的競爭,但這推斷的前提是:修木能夠百分之一百地讓周老爺吊著半口氣。
從結果看她是成功了,但從下手前的角度看,修木要保證百分之一百的成功,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必須對周老爺的病情了如指掌,而且必須知曉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法!
那么周老爺的這場大病,會不會就是衛夫人制造的呢?
如果是這樣話……徐鎮瞇起雙眼,卻有精悍的目光從眼逢中射出。應該是最近又發生了什么事情,讓衛夫人不得不重新調整計劃,冒著事后被發現的風險鏟除周老爺這枚棋子。
或者說,叫做殺人滅口更合適?但是周老爺明明已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這個可能看起來并不高。
所謂的真相,一定是能夠解釋該件事中所有疑點的,而且具有唯一性。
看來衛夫人最近的行蹤需要認真調查一番了。他打算把這事情交給秦無雙那家伙來做。
一想到出現在周老爺身上的指甲泛紫、骨頭壞死這些特征,徐鎮就感覺到頭腦在因為興奮而高速運轉,這聽起來和林悅鈴的尸檢報告相差無幾!
再聯想到修木和沈白云手中那批御器的聯系,徐鎮甚至感覺到手心都在發熱!
看來有必要去拜訪一下“秒郎中”胡大夫了!
稍微寒暄兩句之后,徐鎮很快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