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鎮走出陸靜的雅間,來到二樓,準備離開拜月樓時,恰好撞見陽清月演出完畢,回房休息。
陽清月當時正從樓下款款登梯上來,驀然覺得眼前一暗,有人迎面而來,擋住了懸掛在樓道上的壁燈的光線。
“是你!”她抬頭一看,“你又來做什么?”
“沒什么,找個人聊聊而已。”徐鎮笑了笑,這位花魁似乎對自己頗有些意見。
“你又去找陸靜了?”只是稍微動了一下腦筋,陽清月就猜到那人是誰。
“你真是冰雪聰明。”
“你隨我來茶室,我有事情也想和你聊聊。”陽清月沒有接受徐鎮不走心的贊譽,抬腳登梯。
徐鎮讓開半邊身子,陽清月穿過去之后,并不是往左邊走,而是往右邊。
“上次那事情之后,你搬地方了?”徐鎮跟在她后面。
“老鴇說死過人的屋子帶有晦氣,暫時空置出來了。我的琴房緊挨著,也只好搬走。”陽清月走到最盡頭,打開一間屋子的門,“這是我新的練琴地方。”
她并沒有走進去,也沒有走進去的意思,似乎只是打算讓徐鎮在門外觀看。
“你似乎很喜歡這種冷清的格調?”徐鎮在門外看了一眼,發現布局和格調都和之前的琴房差不多,空曠而干凈,只有一尾長琴,孤獨而寂寞。
“談不上喜歡,只不過不想被一些紛雜的東西打擾而已。”陽清月見徐鎮看一眼之后就挪開目光,興趣并不大的樣子,就隨手把門給關上了。
“這很像你的風格。”徐鎮輕輕一笑,發現她并沒有什么反應,又說道,“不過你可以養點東西,植物或者魚兒什么的,都很不錯。”
“我喜歡盆栽。”陽清月垂下眼簾,眼中的神采有些暗淡,“可惜一直都沒有機會出去,也不知道哪里有買。”
徐鎮忽然替她感到有些悲哀,像她這樣的女子,不管走到哪里,都必將是男人眼中的焦點,女人眼里的刺。
看起來很風光,能夠享受普通人一輩子都不能享受的一些東西,也失去了普通人能夠享受的一些東西,例如行動自由。
她大概也有想過那種普通人的生活,但沒有勇氣放棄現在有的,去勇敢踏出那一步。徐鎮心想。
“這是新的茶室,我們進去茶室里談談吧。”陽清月轉身打開了新琴房對面屋子的門。
“說吧,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聊,你并不像是會主動找別人閑聊的人。”徐鎮走進去,率先坐下來。
“你調查到程鷹殺害張公子的動機了吧?”陽清月往火爐里舔焦炭,但看樣子她從未請別人喝過茶,點火的手法顯得很生疏,徐鎮看了都替她著急。
徐鎮點了點頭。“算是查到了。”說著,他搶過陽清月手中的火刀和燧石,敲擊幾下,迸發出來的火星很快就點著了媒紙。他拿著媒紙去烘燒焦炭。
陽清月一直在等徐鎮說下去,但放下火刀和燧石后許久,見徐鎮都沒有開口的意思,她忍不住冷聲問道:“動機是什么?”
“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你為什么一定要知道這個。”徐鎮看著她的眼睛。
陽清月反瞪著他。“張公子和程先生都算是我的熟客,當晚我也是當事人,而且你問了我那么多問題,難道你不打算告訴我一些情況嗎?”
“當然可以,當事人理應有知情權。”徐鎮笑了笑。
他能明顯感覺到,與周夫人那種刻在骨子中的溫婉不同,她的溫婉氣質中夾著強勢的氣場,彼此交織。
緊接著,徐鎮就把程鷹因為被張公子認出,不得不殺人滅口的分析說給陽清月,不過隱去了白梅山莊部分。
陽清月聽完之后,垂下頭,似乎在思考徐鎮的分析是否正確。
茶爐內的水已燒開,徐鎮抓了把香茶投入茶壺中,接滿開水。
“這一切都是你的推測而已吧,你有什么真憑實據嗎?”陽清月抬頭看著徐鎮。
“很顯然,我沒有。”這點徐鎮無法否認,“但這也是符合事件發生過程中所有特征的唯一解釋,你可以選擇不相信,除非你能找到更合理的解釋。”
陽清月顯然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瞪了他一眼。
徐鎮淡淡一笑,問道:“你對陸靜有多少了解?”
“沒多少。”
“聽上去多少也有一點的意思,盡管說說。”
“怎么,你看上人家啦?”陽清月盯在他臉上,“你好像不是一次兩次去找她了吧?”
“說到要看上誰,在這拜月樓所有女子中,也是先看上你。”徐鎮知道她是在故意揶揄自己,淡淡一笑,“只要是個正常的男人,都會和我一個想法。”
“你看起來就不像是正常的男人!”陽清月內心一跳,故意板起臉來。
不知道怎么回事,類似這樣的話,她已經聽無數個男人說過,像今天這般蕩漾起異樣的感覺,還是第一次。
“哪里不正常?”
“哪里都不正常!”
“你是說對你客氣的男人都不正常嗎?”說著,徐鎮站起來,向她靠過去,“那我可要不客氣了!”
見到徐鎮并不似開玩笑的樣子,越靠越近,陽清月頓時一陣心慌意亂,這人該不會真的要亂來吧?
她坐在長條藤椅上,右邊是一堵墻,左邊對著門口,是逃走的路,但已被徐鎮堵住。
“你可別亂來啊……!”陽清月死死盯著徐鎮,強做鎮定,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往右邊縮,一雙玉手擋在身前。
她后背靠到墻壁時,徐鎮已湊到她面前,屬于男人的獨特味道撲在她臉上,她滿腔的心慌意亂忽然全都消失了,只曉得定定地看著徐鎮。
在一瞬間,她聽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就在陽清月以為徐鎮會有下一步動作的時候,那股屬于雄性特有的味道卻忽然消失了。
“別誤會,我只是想要拿兩個竹杯子而已,你想哪里去了?”徐鎮探手到茶幾底下掏出兩只毛竹筒做成的杯子,沖陽清月一陣壞笑,然后退回原來的位置坐下。
陽清月感到臉皮一陣發燙,坐正之后,又發現退縮到墻邊時衣角被藤條勾到了,被扯得衣衫不整。她狠狠地瞪著徐鎮一眼,開始整理衣衫。
徐鎮淡淡一笑,倒流兩杯熱茶。“說說吧,陸靜好像看起來有點問題?”
“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男人!”陽清月冷冷笑著。
“哦?”徐鎮將其中一杯飄香毛竹輕輕放在陽清月面前,“具體說說!”
“你打聽她做什么?”陽清月的臉色已恢復正常。
“沒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感到好奇而已!”徐鎮攤開雙手,表示自己對她沒有任何想法。
“難道你面對她這樣楚楚可憐的女人,就沒有保護的欲望嗎?”陽清月盯著徐鎮的眼睛,似乎想要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只會讓人怒其不爭而已。”徐鎮聳聳肩,“不過她和我追查另一件案子有點關系,所以才多此一問。”
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聽說是被男人欺騙了吧。”
“林少?”徐鎮微微瞇眼。
“據說是個賭徒,實際情況我也不清楚。”陽清月喝了幾口毛竹之后,才繼續說道,“我一向很少過問別人的私事,這也是偶爾聽客人們談到的。”
徐鎮點了點頭,這的確符合陽清月的性格,如果只有一種女子是不喜歡打探別人秘密的,那她就絕對是這種女子。
陸靜的上唇和下唇都比較厚,面相上說這是重欲又重情的特征,勘不破情劫也在情理之中。
恐怕當初林少刺殺自己的那一刀,也有這層原因在。
那時候徐鎮還以為,他是誤以為自己要搶他的錢,才拔刀相向。
如今看來,他應該是害怕玩弄陸靜的事情敗露,才惡膽向邊生。
忽然“嘚”地一聲。
陽清月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幾上,杯子位置比原來往前了幾寸。
她直直地看著徐鎮。
毛竹筒做的茶杯容量本來就小,陽清月雖然是個優雅的女子,幾口下去也見了底。
不用去猜,光是看眼神,徐鎮就已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灑然一笑,又給她斟了滿滿一杯。
天美客棧是專門為權貴服務的食宿之地,就連大廚據說都是上一任皇上身邊的御廚。
其早膳之豐富,在揚州城內鮮有茶樓能比得上。
小二送上來給周夫人的早膳卻只有碗白粥,這并不是因為要節省花錢的緣故,而是周夫人如今的狀態,只能喝得下白粥。
人在心情糟糕至極的時候,任何有味道的食物都會帶來反胃,只有清淡如水白粥才能勉強下咽。
從昨晚徐鎮離開之后到今天早上,周夫人都沒有吃任何東西。
盡管如此,她也并沒有感到像平時一樣的饑腸轆轆,最后幾口沉底的粥米也是強迫著,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因此而倒下,才勉強吞了下去。
用過早膳之后,她整理好衣著,準備出門去找個風水先生,尋塊墓地安葬家人。
她從來沒有操辦過這些事情,五年前公公去世的時候,也是周員外一人一手操辦,但如今周家只剩下她一人了,就算沒有任何經驗,她也只有硬著頭皮去做。
周夫人一打開門,卻發現有個男人站在門外。
“是你!”
“嬸嬸,氣色看起來不太好,昨晚沒有休息好?不過出了那樣的事情,沒能夠休息好也是正常的。”這男人正是周天廟。
他倚靠在憑欄上,側頭看著周夫人,右腳別著左腳,看樣子已蹲在周夫人門前不少時間了。
“你來做什么?”周夫人的聲音很冷淡,表情沒什么變化,但光是聽語氣,就能聽出來她并不歡迎這個侄子。
“我家離這里至少有三十里路,天剛剛亮我就趕著出門,只為了看看嬸嬸身體是否有恙。難道嬸嬸就是這樣歡迎我這個侄子的?”周天廟的嘴角在笑,眼里卻沒有笑意。
說著,沒等周夫人回話,他就徑直打開那扇半掩的門,走到屋內。
“嬸嬸,你租的這間屋子真不錯啊!”周天廟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背靠著椅背,雙手搭在扶手上,宛如當成自家一樣,“這得花不少錢吧?”
“承蒙你費心了,還不算太貴,我還付得起。”周夫人把房門洞開,回頭看著周天廟。她看上去并沒有要過去坐下談談的意思。
見嬸嬸這樣,周天廟并不在意,瞥見了一邊還沒有處理的早膳粥碗,瞇眼笑道:“嬸嬸,早膳只用白粥對身體可不好。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能理解你的悲痛,但也請要注意保證身體!”
“多謝關心。”周夫人淡淡地說道。
桌上有壺開水,一邊的茶幾上還有盅茶葉,周天廟抓了把茶葉放到開水中。“嬸嬸,過來喝杯茶吧。”
“嬸嬸,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想法!”見周夫人無動于衷,周天廟倒了兩瓷杯茶水,不疾不徐地說道,“只是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你也很想早日抓到真兇吧?衙門的人我可都沒有透露給他們呢!”
這句話似乎砍在了周夫人的心坎上,她皺眉猶豫了幾下,還是走過去,在周天廟對面坐了下來。
“你有什么線索?”周夫人盯著周天廟。
“先不要著急,喝杯茶鎮定一下。我說出來,嬸嬸你可能會受不了。”周天廟將裝滿了茶的瓷杯送到周夫人面前,盯著她的同時,還露出了狡猾的笑容,絲毫沒有加以掩飾。
準確點說,盯著周夫人的身體。
今天周夫人穿著淺灰色的長裙,姣好的身材被遮得嚴嚴密密,卻沒能阻擋周天廟的視線,似乎已經與將衣服撐起完美弧度之物直接接觸。
“你究竟想說什么?”周夫人皺眉。
這時候,早上的陽光剛好從門外射進來,照在桌上。
“我先去把門關上!這話可不能被第三個人聽到了,否則會給嬸嬸你惹來大麻煩的!”周天廟起身去關門。
屋內驀地一暗。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從離開座位開始,周夫人就一直盯著周天廟的舉動,似乎想要揣摩出他藏著不說的秘密。
“嬸嬸你還記得兩個月前,叔叔從那個落魄道士手里購置的那批古董嗎?”興許是覺得關上門之后,屋內已變得私密許多,周天廟也不在賣關子了。
他沒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是在屋內慢慢踱步。
“記得!”周夫人說道,“徐捕頭說過了,兇手也是為了那批古董而來的。”
“可是——”周天廟忽然露出個詭秘的笑容,“叔叔只是個武夫,向來不會欣賞那些閑人雅士的玩意,他為什么會突然間花大價錢購置了這批古董呢?”
“你究竟想說什么?”周夫人的聲音冷冰冰的,似乎已察覺到什么。
“就算叔叔對某些事情難以啟齒,難道嬸嬸就沒有察覺到叔叔的用意嗎?”不知不覺間,周天廟已來到周夫人的背后,“還是說,嬸嬸以為我這個做侄子的不知道?”
從他的視線看去,剛好可以透過太師椅靠背的空隙,看到周夫人身下那兩瓣與太師椅緊密接觸的渾圓。
他眼中明顯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炙熱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