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密副使張昭和兵部尚書劉大夏不和,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何況于李教諭?
張昭還是他的學生,在院試時座師這一欄,張昭就是寫的他的名字。
門生、座師這在大明是非常親近、受到社會承認的關系。天地君親師啊。
李教諭不懂的問道:“子遠,什么轉機?”
李幽將報紙打開,放在書桌上,指著真理報的頭條文章道:先生,你看。子尚在報紙上開始造勢:他和劉大夏有矛盾。”
李教諭迷惑的捻須,沉吟半響,說道:“老夫還是不明白。”
李幽自是知道自己老師什么水平,一輩子都在教書育人,對這種事不敏感,嘿嘿一笑,道:“先生,先有遵化汪縣令背叛子尚。
接著,就是兵部挑起和樞密院的爭論,引導著京中的輿論。在這種情況下,子尚發文大罵劉大夏,這是人之常情,合乎邏輯。”
“然后呢?”
李幽喝著仆人送來的香茗,驅散著八月中旬上午的寒意,笑道:“然后劉兵部不管搞出什么證據來指責子尚,天然的就要減弱三分威力。京師所有人的第一反應會是:政爭。”
李教諭還是不懂,“就這?”
李幽隔著書桌給老師分析道:“先生,劉兵部和子尚交手不是一次兩次。子尚都在御前罵他尸位素餐,不通兵事。
劉兵部敢于豎大旗,突然在京中發難,不可能僅僅是因為子尚上奏章說要嚴懲揚州、金陵的士子所引起的。他必定是掌握著什么切實的證據!”
李幽,天下智謀之士也。
劉大夏手里掌握著“東西”,他通過蛛絲馬跡一樣推斷出來。
李教諭這時才算聽明白,“所以,你說轉機來了。”
李幽點頭,神采飛揚的道:“既然是政爭,劉大夏就算是拿出子尚造反的證據,別人都會先懷疑真假。只有有疑慮,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了。”
李教諭感嘆道:“子尚這篇罵劉兵部的文章來的剛剛好啊!唉”說著,長長的出一口氣。
李幽嘿然一笑,道:“先生,這未必是正好卡時間。大概率是計算好的。遵化汪縣令很可能是奉子尚的命令發出罵他的文章。”
李教諭愣住,直白的道:“還能有這樣的操作?”
不管李教諭怎么想的,不管李幽如何推斷,在八月十三日上午的報紙刊登出來之后,京中的各處都在議論這件事。
皇宮大內,官衙,權貴府邸,小國使節的住處,國子監、府學、書院、京師城外各個小鎮中的“閑人”等等。
因為只有真理報刊登了張昭的罵人文章,真理報在今天銷量大增,日銷量直抵23萬份。再一次的鞏固著自己報業領頭羊的位置。
如今京師的報業不比以前,現在還有幾分晚報、周刊在發行。無法“發帖”討論的京師民眾、百官將雪花般的稿件投往晚報之中。
真理報社下就一家晚報,按照副總編趙統的布置,統一的輿論口徑,再一次的強化了京師大部分人的觀點:張大帥和劉兵部為兵權斗起來了。
而在這件事上,稍微有點常識或者不用由屁股底下的位置決定腦袋的人都站在張昭這邊。
這是張昭歷次大勝打出來聲威。
而一代名臣劉大夏恰恰有個缺點,這位仁兄不會打仗。僅僅算是接觸過軍事。屬于票友級別的。
要是換做秦纮、王軾這樣領兵取得過大勝的文臣,絕非是這樣被吊打的局面。
兵部武選司郎中伍庸在晚間時悄然的來到兵部尚書劉大夏府中,神情沮喪。
他今天一天極其的坐蠟。
因為,他建議劉兵部“引導”輿論,讓兵部以“哀兵”的姿態指責樞密院奪權,很順利的把由汪縣令點起的輿論繼續引爆。但完全給張昭做了嫁衣啊!
張昭今天罵劉兵部的文章一出,時間點精準,這搞的像他是“臥底”一樣。把劉兵部往坑里帶。
“跟著我來吧。”
老仆帶著伍郎中一路到劉大夏見客的小花廳中。
名震天下的劉東山正在剝豆子吃,一壺清冽的二鍋頭。油燈如豆。他的日子過的比較清貧。
伍庸還未開口,劉大夏目光炯炯有神的看著他,篤定的道:“不必說,我知道你不是。”
伍庸當即眼睛就有點紅,鄭重的躬身行禮,微微哽咽的道:“謝老大人的信任。下官下官”
劉大夏倒杯酒,直言不諱的道:“老夫心里煩躁,伍大人陪我喝一杯。”
任誰把坑都挖好了,就等著“大敵”往里跳,結果卻發現竹籃打水一場空,心里都不會好受。
劉大夏世事洞明,環海沉浮,即將至“隨心所欲不逾規”的年紀,但一樣受不了。
伍庸感激的上前,舉杯向劉大夏示意,仰頭一口干了。清冽的酒液入喉,然后腹部如燒。
“好酒。”
劉大夏笑著搖搖頭,吃著水煮的青豆。
伍庸再飲兩杯,借著酒意道:“
老大人,下官愿意出面檢舉張伯爺。”
劉大夏嘆口氣,“伍大人,再檢舉他意義不大。天子和百官心中存疑,再過幾日張昭就回京了,局勢會更難。就此罷手吧!”
伍庸堅持道:“老大人,此時非是講君子風度之時,我輩讀書人難道眼睜睜的看著揚州、金陵的士子受罰嗎?老大人可知東北四布政司都在討論是否要給士子在稅收上的優待。張伯爺早有黨爭之意,此時斷不可退縮。”
官場上說話,很少有明著說的。
劉大夏懂伍庸的意思,就是私下里“搞串聯”,伍庸愿意去做這件事。
以士林的“看法”而言,大部分朝廷重臣都是不贊同張昭的做派。只要有人私下里串聯,指不定搞出個“百官叩門”勸諫都是有可能的。
當此之時,畢竟是文官集團力量站著上風。
而當今天子乃是有數的仁君,向來倚重文臣治理國家,未必就一定會支持張昭的看法。
“唉,好吧。老夫把材料給你。”
八月十四日,時間僅僅過去一天。就在張昭擺明車馬和劉大夏“朝爭”時,兵部武選司郎中伍庸上奏章彈劾張昭,列出三大罪,有著翔實的數據。
當晚,伍庸在東廠、錦衣衛密探的眼皮子底下,在京城中開始搞“串聯”。
局勢再起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