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坦然的點點頭,“我確實收過天子賞賜的鹽引。你不相信問題能得到改善、解決?”
封炎抬起頭,斬釘截鐵的道:“是的!”
張昭失笑一聲,道:“封員外,這證明你根本沒有好好研讀我發布出來的新鹽法,以及對朝堂政治的不了解。”
封炎不服氣的保持著沉默。
張昭喝口茶,在內堂大廳里緩緩踱步。于參謀把要進來的信使擋住。燭光照落在堂中。
張昭侃侃而談,“第一,官鹽的問題。必須要承認官鹽的腐敗問題。鹽商支鹽周期非常長,手續多。甚至有人十幾年都支取不到鹽。所以,這是我組建鹽務公司的原因。”
大明朝的官鹽,正常流程如下:第一步,想要從事鹽業的商人,可以販運一批糧食到九邊。拿到邊軍給的糧食輸送證明去鹽運司兌換鹽引。
這是“開中法”時期的操作。
如今是“折色法”,鹽商只需要向朝廷繳納銀兩就可以去鹽運司兌換鹽引。
第二步,拿著鹽引到鹽場去“支鹽”。
從大明朝的規定上,只要有一定的資金實力就可以從事鹽業。但是,但是,所有的問題就卡在“支鹽”上面。
首先一個,鹽引濫發。遠超各地鹽場的實際產量。帶頭搞事的就是皇帝!
所以,拿著鹽引不一定能支取到鹽。
其次,在這樣的情況下,就要靠關系、門路。權貴們就容易支鹽。無權無勢的人就拿不到鹽。
制度再一次被破壞。
最后,生產食鹽的灶戶、鹽丁們賣給官方的食鹽非常便宜。所以,他們寧愿多生產食鹽,私下里賣給“其他人”。這就是私鹽的來源。在經濟利益的驅動下,私鹽屢禁不止。
第三步,拿到鹽之后,繳納鹽課,到制定地點去售賣。
“組建鹽務公司的根本目的,就是要減少生產和銷售的中間環節。至此不再有官鹽、私鹽、正鹽、余鹽等等名目。直接將生產出來的食鹽鋪到州、府里去。
提高鹽丁、灶戶的收入,將食鹽生產變成一個工作崗位,而非世襲職業。如果有鹽丁、灶戶還想鋌而走險,擅自銷售私鹽,那就直接開除。
我不用進士出身的官員,而是采用招考制度的官吏,原因也在于此。方便日后開除,下獄、問罪。
所以國企和衙門,這是兩個概念。一個是國有的商業公司,一個是行政體系。監管難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語。試行改革衛所司至今累計共開除、懲處近千人。
你見鬧出問題來了嗎?
封員外,你根本沒有好好的理解。”
封炎愣了愣,這事他根本就不知道。在他的理解之中,官吏等閑不會輕易開除。出了事,上下打點一二也就過去。梗著脖子道:“那皇帝呢?”
張昭曬笑,說道:“以大明全國的食鹽產量,每年給天子二十萬鹽引用作賞賜,這都拿不出來嗎?只是小事一樁!我回京之后就會向天子建議。
封員外,大明百姓吃不起鹽。雖有孝子賢孫,少求薄鹵以奉其親,不能得也。其根本原因還是在鹽法制度上。
不管是開中法、折色法、票鹽制等等,都解決不了問題。必須得落實到生產、銷售上。
要想讓所有的大明百姓吃得起鹽,鹽商一定是要取締的!
去吧。”
張昭揮揮手,讓神情變得訕訕的封炎離開。
內堂內變得安靜下來。
張昭大費口舌給封炎解釋一番,其實也是看到此人一副頗有理想的樣子。
這種人,他還是很尊重的。
當然,還有“就業”問題他沒和封員外細說。鹽商們壯大,所養的一批人都是他府里的奴仆、私丁。哪里能和國有企業為百姓提供工作崗位相比?
他很早就想整頓鹽法。大明的鹽法實在太腐敗。以明朝中后期的經濟繁榮程度,這是絕對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必須要改啊!
而他這次改革鹽法也算是順勢而為。把鹽商這個中間商的利益盤子砸的稀爛。
鹽商們歷年來的積蓄、家產,他確實不會全部交給稅務司,而是會拿去投到海軍的建設中。
經過前期以國泰商行為主的商船、近海貿易的探索。海軍的發展已經初步具備基礎。
當然,這還不足以到江南海面上去緝私。還需要借助于征服高麗、東瀛來不斷的給海軍補血、訓練。
于參謀略等了一會,見張昭似乎從沉思中恢復過來,這才進來匯報最新的情況,“大帥,私鹽鹽梟徐雨伯被王統領抓住了。揚州這里大局已定。金陵哪里現在就是吵翻天,兩淮鹽運司這里都不可能再更改。”
這個消息讓張昭輕輕的舒一口氣,道:“現在就剩下收尾。李巡道走了嗎?”
“還沒有。還在大堂那邊等著。”
張昭琢磨了一下,道:“你讓趙師爺去傳個話,過兩日我再和李巡道見面商談被抓 捕的士子如何處置。”
于參謀領命而去。
張昭走到窗戶邊看著月夜,手里拿著茶杯,小口抿著。
從武力的角度而言,私鹽鹽梟、為利益集團發聲的江南讀書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他掀翻桌子后要整治這兩撥人輕而易舉。
善后的難題在政治上!
譬如,他的想法是要把這些有功名的讀書人都剝奪功名、流放,以儆效尤!免得日后再出一個東林黨。整天組織生員聚眾鬧事。先定一個規矩下來!
但是,江南這邊的縉紳們會愿意嗎?答案不問可知。
金陵城,魏國公府。
徐雨伯被抓的消息很快就從揚州傳過來。
雖然徐雨伯行蹤隱蔽,但他和金陵有聯絡,一個夜晚都不出現,金陵這邊立即就知道他出事了。
魏國公徐俌在住處不遠的屋舍中喝著茶,心煩意亂。
少頃,被下人通知的兒子徐奎璧和孫兒徐鵬舉在早秋的午后而來。
“見過父親(祖父)。”
徐俌擺擺手,道:“雨伯在揚州被張昭抓了。”
徐奎璧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道:“爹,我當初就不認同沖擊真理報社。現在好了,張昭翻臉把徐雨伯給抓了。”
徐俌將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幾上,失態的道:“你懂個屁!”
徐奎璧縮了縮頭。
徐鵬舉也低下頭,不敢觸祖父的霉頭。
徐俌緩了半響,道:“你去一趟揚州,和張昭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