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雨來。
京師東城,金陵會館中,金陵監生顧耀誠負手在小院的廊檐下看著深夜里的春雨。
他時年三十歲,身形清廋。年前里自金陵北上,至京師已是正月。先是住在定國公府中。后面搬出來住。
跟著顧耀誠來京師十五六歲的書童捧著一壺溫酒從外面進來,嘴里抱怨道:“二爺,酒來了。這個時間去廚房里要酒還饒上我幾分銀子才拿到。”
“路兒,這都到京師了,你還改不過在金陵對貨幣的稱呼?”顧耀誠笑笑,到屋子里,坐下品酒。
書童左右看看,低聲道:“二爺,定國公府里對咱們搬出來很有怨言呢。徐老爺不是襲爵了嗎?”
顧耀誠微微一笑,他知道書童這是在會館里住的不舒心,想要換地方。
金陵會館在京師里的條件,比一般的客棧不知道好多少倍。但比定國公府里卻還是不如。
“你不懂。徐公爺以后會感謝我搬出來的。”
他要做一件大事,若還住在徐光祚府中,出了事牽連到徐光祚,那怎么對得起人家殷勤的招待?
書童迷惑的眨眨眼睛,不知自家少爺說什么。
長寧伯府。
因太皇太后在三月崩,府中上下都在戴孝。從禮法上說不過去,那有給姑媽戴孝的。但周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這份心肯定是要盡到的。
夜里的小雨中,周修神情疲倦的走進垂花門,他這些天為喪禮可累壞了。到妹妹周雨瑤的院子中,丫鬟燕燕通傳了一聲,妹妹從書房里出來。
周雨瑤身段高挑,鵝蛋臉兒,肌膚白皙。一身水綠色的對襟褂子,帶著不施粉黛的慵懶、嫵媚,奇怪的道:“大哥這么晚還來我這里做什么?你不怕我睡下了嗎?”
周修道:“這才11點鐘,你肯這么早睡?我聽丫鬟們說你最近鉆研真理報副刊上的數學題都入了迷,特意來看看你。”
周雨瑤無語的道:“就為這點子事?我還忙著呢。”
周修忙攔住要走的妹妹,“誒,大哥一片好心來看你啊。今天晚上早點睡,明天跟著我一起去香山散心。”
周雨瑤美眸閃一下,道:“不去。”
周修勸道:“我的好妹妹,你這整日里在家都要悶出病來了。張子尚晚上派人來通知我,明天去現場督察長生觀的進度,討論第二階段撥付銀子…”
周雨瑤譏諷道:“太皇太后都死了,你們還想著把我嫁給他做小妾嗎?人家肯收我?”
周修尷尬的一笑。他妹妹挺聰明的。
俏丫鬟燕燕不樂意的插話道:“小姐,他憑什么啊?你這容貌、身段、性情哪一樣不是頂尖出挑的?能嫁給他做妾室,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這是逆反心理了。
周雨瑤就伸手拍自己丫鬟,嗔道:“你說的什么混賬話。”
周修見狀,搖搖頭,“我明天早上7點在西邊的角門處等你。”說完,離開妹妹的住處。
張昭清晨從府里出來,住在一里開外新軍營家屬區的王武、崔坤幾人已經等候著。
隨后,在香山腳下和周修的車隊匯合一起上山。
張昭雖然掛著督造長生觀的名頭,但是他事務比較繁忙,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盯著。
這個人選便是幕僚崔坤。
而長寧伯府的長孫周修是道觀的“石料”供應商。
不要小瞧這門生意。如今用火藥炸山取石比前人鑿山取石要便捷,但炸出來的石頭可是不規則的。方方正正的條石,還是能賣出幾分價錢。
另外,周家還京營著磚窯。這是如今大明朝最流行的建筑材料。磚砌墻,再拿水泥一抹,堅固牢靠。
再者,對于道觀這個工程而言,石料用量很大。算下來,僅僅是石料錢就有一萬多兩銀子。
當然,張昭錢會讓周家賺,但質量要求那也是非常高的。
到了香山腳下,條石做的臺階蜿蜒而上。雨后的香山,在暮春的上午青色如染。
眾人下車來步行。
山腳下營地里幾十個挑夫正在將各種建筑材料、食物送到山頂。
張昭這還是第一次過來,吩咐崔坤道:“命人修一條上山的水泥道前往山頂。運輸起來方便快捷。注意坡度。”
崔坤忙應了,“是,大帥。”
周修跟在張昭身邊爬山,笑呵呵的道:“子尚兄,昨日大軍出京,軍容鼎盛,此去大同必定可以克敵制勝。”
跟在人群后面的周雨瑤、燕燕兩人做男子裝扮,跟著周家的下人們在一起,她聽著前面傳來的大哥的聲音,微微撇嘴。大哥的態度是討好張昭。
張昭一身藍色的直裰,頭戴唐巾,微笑著道:“韃靼人是垂死掙扎!”
他派李逍遙節制諸將,其實除開要軍隊純粹化的想法之外,還要測試一下三鎮之中到底那些人不聽中樞號令。目前大明的九邊之中還有一半的邊鎮沒有革除衛所。
這一戰打完之后,打出數年的安定,他就準備著手推動這一進程。
老丈人王承裕雖然就任遼東巡撫,但試行改革衛所司還在。精熟業務的官吏都還在。
周修哈哈一笑,恭維道:“昔日小王子寇邊,每次都鬧得京師不得安寧。而此次有子尚兄坐鎮,派遣手下一名將軍出征即可。且京中人心安定。”
這馬屁拍得。張昭無奈的搖搖頭。他雖然沒有把周修當做真正的朋友,但至少相處的還不錯。如果周德祖還這般滿口恭維之詞,他以后辦私事恐怕不會再叫他。
隨意的閑聊著,到山腰間一處平坦的空地上坐下來休息、喝水。
拉長的幾十人隊伍慢慢的匯聚。
這時山路上下來十幾個挑夫,都是短褂打扮,手里拿著扁擔,簸箕,麻繩等。
兩名親衛在前面把山路攔住,拱手一禮,“幾位稍等片刻,我們大帥在下面休息。”
另一人道:“給各位帶來的不便很抱歉,我們稍后會有點心意奉送給各位。”
“嗤…”
挑夫之中的一個中年漢子突然將手里扁擔一抖,刺到親衛的小腹中。
“啊…”
挑夫中有人四散逃散,但還有幾人撲上來,更有一人彎下腰去從簸箕里摸出一把短銃,對著平地上的張昭處,就是一槍。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