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作為邊鎮。雖然人口不少,但卻是真正的苦寒之地。其地最瘠,餉又最乏。
明史記載,榆林鎮的軍餉:主兵,屯糧五萬六千馀石,地畝銀一千馀兩,民運糧料九萬七千馀石,折色銀十九萬七千馀兩,京運年例銀三十五萬七千馀兩。
由此可以清晰的看到,這個地方的屯田是見鬼的,根本沒有多少糧餉。物資基本要靠外面輸入。其貧苦可見一般。
同為邊關重鎮,大同鎮那是花花世界,榆林鎮就是一窮二白的貧困縣。
前順天府通判方珍、和兩個兒子方儲、方儼受到戶部左侍郎許進牽連,就很苦逼的被流放到榆林鎮。而且,他們并沒有在榆林城中,而是在靖邊的清平堡中服役。
整個榆林鎮所鎮守的長城,有幾個三個重地,西向東分別是:靖邊、榆林、神木。
清平堡方圓數里地,基本沒有鄉民,要不是就過路的軍隊,或者商隊。種地的都是清平堡中的士卒。簡直是云淡天高一色。方氏父子在這里度日如年。
但這并沒有卵用。流放數千里,需要遇到大赦才有機會返回故鄉。方晶當日問張昭有沒有大赦,原因就在此。
六月十九日,距離榆林城約兩百里的清平堡。
清晨時分,方氏父子三人在狹窄的屋舍中醒來,洗漱后就著白粥吃了一個饅頭早餐就結束,各自出門做事。走在街上隨口和遇著的人打招呼。
清平堡面積不大,總共就500人,他們在這里呆了快一年,基本都認識。
方珍在倉庫里當書吏。堂堂兩榜進士,給一個生員都不是倉庫副使當下屬。方儲是生員,三十多歲,跟著清平堡的嚴把總做事。方儼則是去種地。
“方小哥,昨日有一隊斥候往西過去,嚴把總可知道是什么人?”
方儲賣相很好,平靜的道:“是新軍衛的斥候,他們奉命往西增援。”
“屁的哦。等那幫京營的孫子到寧夏,套虜早他媽回去了。韋州、萌縣、靈州那里的人苦啊。”
“嘿,誰叫他們沒攤上一個好官呢。咱們余大人修筑長城、堡壘,咱們這里可就安穩下來了。現在朝廷的文官是一個不如一個。都不知道修堡壘。”
方儼豎著耳朵聽著堡中的幾個軍民扯淡。他比較關心戰事。朝廷總算是派兵來增援。昔日在京城里,有父兄在頂門戶,他是浪蕩子,京城里的玩樂之地,他哪個沒去過?如今,在這里也就這點樂趣。
方珍搖搖頭,慢慢的踱步到堡里的倉庫。他早已心如死灰。剛進倉庫的大門,就聽到倉庫副使不滿的道:“老方,你怎么回事?每日都是慢悠悠的樣子。知不知道勞資現在很忙啊?快點,快點。今日新軍衛要過境。咱們堡要給他們提供軍糧和草料。你把賬目記錄好。中午要用。”
方珍五十多歲的人,曾經的正六品通判,給一個不入流的、四十多歲的倉庫副使吼著,依舊平靜,“好的。在下這就做賬目。”慢慢的走到書桌旁,埋首在成堆的賬目中。
時間過的飛快。到中午時,只見倉庫副使跑進來,氣喘吁吁的道:“老方,跟我走。新軍衛的張指揮使要見你。”
“哦。”方珍還是那副慢吞吞的模樣,跟著倉庫副使到清平堡外去見新軍衛的指揮使:張昭。這個名字,早隨著朝廷的邸報傳遍大明的兩京十三省。
清平堡的大路上,一隊隊穿著紅胖襖的士卒背著行囊、扛著燧發槍,排成整齊的隊列走過。一名容貌俊朗的青年騎在一匹雄壯的白馬上,嚴把總正在他馬前回話。
嚴把總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新軍衛的指揮使是正三品,而守堡的把總是正六品。這里面的差距太大。“張指揮稍等。下官已經派人去叫方氏父子。”
張昭微笑著拱手道:“多謝。”騎在馬上是他作為一個衛指揮使該擺的姿態。他若是給一個把總禮遇,傳出去別人只怕會以為他心虛,進而輕視他。這是人情世故。
張昭應一聲,偏頭正好看到方珍跟著一名小吏出來。他的容貌和方晶相似。翻身下馬,躬身一禮,道:“可是順天府通判方老大人當面?我有晶兒給你的家信。”
方珍有點懵。晶兒?家信?呆呆的接過張昭遞來的書信。等看到那熟悉的字體,還有信箋中提及的家中往事,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直接掃到落款,果然是他女兒方晶寫來的。再返回去看前面的內容,看到妻子去世,家中零落,眼睛發紅。
方珍嗓子有點哽咽,看向張昭,道:“多謝張指揮給我帶來家信。你和小女…”
張昭道:“晶兒是我的妾室。小婿見過老泰山。軍情緊急,老泰山有疑問的話,等會路上再說。”說著,對嚴把總道:“我征調方氏父子到新軍衛中效力。你這里出具一份文書吧。”
嚴把總自是滿口答應,“小事。小事。”將文書寫就,蓋印后交給張昭。
方珍和趕來的兩個兒子方儲、方儼在路旁看著這一幕。換言之,他們以另外一種方式結束了流放。
方珍忽而掩面,轉過身,哭起來。在清平堡這里被責罵他沒哭,剛知道妻子死去他沒哭,得知女兒為妾室他沒哭,而此時,這種種情緒疊加起來,他再也忍不住。
倉庫副使訕訕的道:“老方,你哭什么?恭喜你要離開清平堡,還有女婿照拂。這是大好事啊。往日,嗨,往日,總之多有得罪還望你海涵。”
嚴把總幾人略尷尬。
六月二十四日上午,張昭率部抵達定邊縣。七天的時間,新軍衛行進約400余里。
保國公朱暉抵達榆林鎮,消息自然是發到京師中。
六月二十四日,皇宮,乾清宮暖閣中。
弘治皇帝剛處理完政事,西南鬧事,揉揉眉心,略作休息。蕭敬將京營大軍的行蹤報上來。弘治皇帝凝神聽著,道:“有點慢。保國公還是不錯的,老成持重。”
他說的是保國公朱暉將新軍衛當做后衛使用的事。
蕭敬剛接到密信,想一想,要是天子知道新軍衛正為大軍先鋒即將和蒙古騎兵接觸,天子會怎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