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滿樓中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戲落幕。在深秋正午和熙的陽光中,前來“看戲”的客商們,各家的仆從、管家等人或騎馬或步行散去。酒樓中的這一幕幕必將在京西傳遍。
二鍋頭生意日進斗金,但京西諸多食腐動物們自此都熄滅心思。否則,董家就是前車之鑒。
可以預見張昭、董朗都將成為京西的巨富、新興的商業新貴。
二樓的某座雅間中,一名年齡約二三十歲許的中年男子,衣衫華貴,怡然自得的自斟自飲。其長隨在外間觀察后,進來匯報道:“老爺,人都走了。”
若是朱厚照、劉瑾或者長寧伯周彧在此,一定會認出此人的身份:張皇后的弟弟、國朝的壽寧侯張鶴齡。此人曾和長寧伯周彧爭利,聚眾相斗,令京中震駭。
此時,他應該在妙峰山中主持張皇后委托的打醮儀式。但他偏偏就在此處。
張鶴齡喝著酒,道:“好好查查這個張昭的事。這門生意豈能讓姓周的獨占?”
長隨猶豫了下,說道:“老爺,他是太子看重的人。是不是…”
張鶴齡哂笑道:“狗屁。他剛才要是當場答應,天子為太子的臉面說不定會給他一個東宮小官。他既然沒答應,天子會同意他進東宮參贊軍務?”
當今天子賢明,雖然心憂北虜,但實際上更愛文士。
“是,老爺。”
太子朱厚照一行騎馬往妙峰山方向而去。近百名護衛騎士簇擁著朱厚照,聲勢浩大。
劉瑾騎馬在朱厚照身側。其實,他很明白張昭的“策略”。等十幾天院試后,天子早就關注到。即便太子有心,恐怕也無法征召張昭至東宮。
他倒是看走眼!此子很有心機啊!
誰能拒絕當今太子、未來的天子的招攬?張昭何能例外?他這是以退為進。他并不想被太子征召到東宮,而是想被皇帝派遣到東宮。這樣名正言順。
他如何要警惕這個小書生啊!
朱厚照騎著馬,眺望著京西山中的秋景,神情悶悶不樂。
他心里雖然釋然,張昭要去考院試而拒絕他。但他興沖沖的出宮來青龍鎮,偏偏又聽到張昭闡述預備役,正想要繼續詳談卻不能,不免有些郁悶。
張永、谷大用幾人見朱厚照的神情不樂,他們是急太子之所急,湊在一起相互商量幾句。這事還得靠劉公公。
劉瑾受眾人委托,打馬上前,諂笑道:“小爺可是擔心張昭不來東宮?天下那有這樣的讀書人?小爺只需坦誠的給皇爺提一提,問題就不大。”
太子正看重張昭,有些話,他現在不能說。但將來嘛。
朱厚照心情稍微好一些,贊許的道:“老劉,你有心了。”
客滿樓之行的結果,幾家歡喜幾家愁。且不提董家眾人如喪考妣,張昭、陳康、董朗一行十幾人離開時,都是滿面春風,談笑風生。幾名仆人挑著銀子跟隨。
董朗派遣隨從去布店中請父親董敘前來相聚。陪張昭往其住處小院而去,笑著豎起大拇指,道:“子尚兄,你今天是力挽狂瀾啊!哦,最后你怎么…”
陳康亦是豎起耳朵。
張昭微笑著打斷道:“元明,有些話可以猜測,但不要說出來。走吧,我們回住處好好吃頓午飯。”說著話,回到青龍鎮主街后的一進小院中。
稍后董父過來。張昭吩咐整治酒席。和董敘、董朗三人在廳中吃酒。陳康、張泰平并董家父子的長隨在旁服侍。其余各人都在東廂房的廚房中用飯。
董朗酒到杯干,帶著微微的醉意,說道:“爹,子尚兄給我們營造出這么好的局面,是時候和大伯他們分家了。”董家生意的資金鏈已斷。
董敘沒回答,而是敬張昭一杯酒,道:“讓賢侄費心了。”他幾十年的人生經驗,自然明白張昭為什么要先拿董家的銀子,再用政治手段清理。
第一,董家的賬房、伙計和知行商行交匯在一起。想要白酒生意不受影響,必須要削弱董家。
第二,這同時也是在整治董家,殺雞儆猴!京西的食腐動物們,你敢伸手搶我的生意,那就要有被剁手的覺悟。
第三,張昭必定是有扶他們父子接管董家的想法。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心存感激。
張昭就是一笑,姜還是老的辣啊,一口飲盡,說道:“董伯父客氣。元明,為何要分家呢?取而代之不好嗎?”
董朗給這話弄的微楞。他一門心思和董家決裂,哪里還想帶著這幫蠢貨一起玩呢?
董敘道:“賢侄,我等會回去就和我大哥談談。我多嘴一句你別見怪,你這銀子要趕緊運走,千萬別在鎮中過夜。”
張昭接受董敘的好意,笑道:“謝伯父提醒。我飯后就回村中。”
他的基本盤在南口村中。
一頓飯吃的盡興而散。張昭帶著隨從,雇傭好馬車,在午后的時光中返回南口村。
因飲酒過量,張昭坐在奢華的馬車中,看著車窗外遠處的枯黃、蒼翠相染的山巒,微微沉吟著。陳康給張昭倒著濃茶。
從京中來青龍鎮是一種心情,此時離開又是一種心情。蔣府二管家通知他在青龍鎮中待命,等待貴人召見。他當時還以為是劉瑾要見他,沒想到是太子!
和董家的這場交鋒,變故頻出。先是長寧伯突然出現,接著是太子朱厚照冒出來。但他的收獲亦是巨大的。
這個收獲,并不是指空手套白狼賺董家兩千兩銀子,或者取得董家的主導權。也不是有長寧伯做靠山,他可以安心的擴大再生產,大規模釀造二鍋頭賺錢。
而是說,他在政治上的收益!在明朝始終要記住一點,資本屈從于權力。他雖然拒絕了朱厚照的邀請,但有這條線在,他的未來路線已經非常清晰!
陳康將茶水沖泡好,請教道:“少爺,你為何要拒絕太子殿下的邀請呢?”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為何要拒絕呢?
張昭喝著茶,笑著道:“伯寧,和皇權打交道,最好是帝師,其次是謀主。最下乘的才是寵臣。我朝帝王的寵臣們,最終的結局都不大好。”
陳康點點頭。
張昭笑一笑,不再多說。他現在的問題是:怎么通過弘治皇帝的“考核”,取得和朱厚照接觸的資格。弘治皇帝肯定不會任命他為朱厚照的老師。但他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