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默涵的情況,顯然是馬福高處理不了的,沒過一會兒,一輛福民醫院的救護車開進了76號。
嘟嘟嘟……
整個76號都驚動了。
林世群其實也已經過來了,他沒有大張旗鼓,而是悄悄的通過吳云甫的警衛大隊的通道直接回了高洋樓的辦公室。
站在窗前,望著醫護人員七手八腳的將丁默涵抬上車,林世群嘴角不由的露出一絲痛快的笑容。
老丁呀,老丁,你也有今天。
“主任,唐處長回來了。”值班秘書莊瑩敲門進來,稟告一聲。
“哦,請他進來。”林世群吩咐一聲。
唐克明推門進來,一臉的興奮:“主任,這一回,咱們可是抓了一條大魚了。”
“大魚也是三水把機會讓給你的。”林世群淡淡的一聲,“那萬盛和什么情況,你給我詳細匯報一下。”
“好的,主任。”唐克明難掩激動的心情,“這個萬盛和其實早就跟張露勾搭在一起了……”
唐克明滔滔不絕,將自己所知道的,夾雜著他的分析一股腦的說了出來,足足說了有十分鐘,才算把整件事情的前應后果說完。
“這么說,這個萬盛和還沒死?”
“那是他幸運,這一槍要是在往左偏那么一寸,神仙也救不回來他。”唐克明道。
“你覺得萬盛和跟張露什么關系?”
“三水說,他讓小七暗中跟蹤過張露,發現她跟田啟明在東亞旅店幽會,這個田啟明就是萬盛和的化名,之后,他們還挪過地方,但是當時并不知道田啟明就是萬盛和,三水分析,張露有可能暗中跟軍統有所勾結,充當了兩面間諜。”
“不,張露不可能是兩面間諜。”林世群搖了搖頭。
“不是?”唐克明驚訝道。
“張露早就發展了萬盛和,萬盛和其實是老丁安插在軍統內部的眼線,張露是他的唯一聯絡人。”林世群解釋并分析道,“克明,你還你的,張露誣陷三水被關禁閉,老丁卻暗示馬銘元從輕處罰,甚至在禁閉室關了不到兩天就把人給放了?”
“沒錯,主任,這有什么關系呢?”
“張露跟萬盛和應該是約定了見面時間,如果她被關禁閉,誰去呢,對萬盛和這種老手,你覺得換一個人,他會相信嗎?”林世群道,“何況她們之間還有那一層關系。”
“怪不得,原來是這樣,還是主任厲害!”
“你說,三水他是不是早就懷疑了,才派他那個叫小七的小兄弟跟蹤張露?”林世群忽然問道。
“不會,三水我了解,他是覺得張露這個女人為了一點兒小事兒就要置他于死地,這個女人心腸太過歹毒,要是不防著點兒,那遲早她還會找麻煩,所以,才派小七找她的把柄。”唐克明解釋道。
“嗯,三水的氣量我是知道的,那是張露觸碰了他的底線了。”林世群點了點頭,“梁小姐是三水的逆鱗,張露觸了他的逆鱗了。”
“主任說的沒錯,三水對梁小姐那是真沒的說。”唐克明羨慕一聲道。
“派人保護好萬盛和,現在他的身份已經暴露,重慶方面一定不會放過他的,既然抓到一個活口,就不能讓他死了,自從陳宮澍來上海,軍統上海區的活動越發的隱秘了,萬盛和對我們有用。”林世群吩咐道。
“是。”
“記住,不要那個老丁的人接觸到他,一旦傷勢好轉,馬上從醫院轉移出來。”林世群命令道。
“屬下明白。”
76號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周福海也打來電話,丁默涵已經住院了,那接電話的只有林世群了。
林世群大致匯報了一些情況,自然是避重就輕了,尤其是關于張露死亡,他直接就認定是“畏罪自殺”!
他能不知道,張露的死肯定跟陳淼有關,何況把張露尸體送回來的還是督察室的人,這幾乎是明目張膽的告訴所有人,人就是我陳三水殺的。
周福海對“畏罪自殺”這個結論顯然是不太相信的,這些特務機關殺人,有的是偽造死亡的辦法。
說是自殺,那多半就不是自殺。
“周先生,法醫初步檢查了,張露處長身上沒有掙扎和打斗的外傷,毒藥是她自己服下的,目前認定是自殺。”
“自殺原因,動機呢?”
“這個還在調查,但張露私自跟外人合謀綁架梁小姐,甚至還將梁小姐轉賣給他人,這等行為實在是太過惡劣了,經過查證,與張露合謀之人叫萬盛和,其人身份是軍統上海區行動第四大隊的副大隊長,所以,基于以上兩個原因,我們才初步認定張露為畏罪自殺。”林世群解釋道。
周福海沉默了一會兒,76號的事情,他大抵上是知道的,但內部復雜的人事關系就不太清楚了。
張露的畏罪自殺肯定有貓膩,但林世群這么解釋也似乎找不到理由駁斥,跟日方的秘密談判已經讓他精疲力盡了,也顧不上76號這邊了,只要不出大亂子就行。
“就這樣吧,盡快的寫一個調查報告交上來。”周福海交代一聲,就掛了電話。
沒過多久,梅機關的栗原小三郎電話也過來了,詢問的也是早上76號在法租界的抓捕行動。
林世群也大致的說明了一下情況,日本人對76號死個什么處長的并不關心,只是76號的所有行動,都必須要在他們的監管之下進行,但凡私下里的行動都是不被允許的。
麥琪公寓。
吃過午飯后,梁雪琴和巧兒都睡著了,兩女在又冷又潮濕的地牢里待了一個晚上,根本就沒能夠好好休息。
陳淼倒是還好,一.夜不睡覺對他來說,問題不大。
“小七,你留在這里,我出去一趟,若是她們醒了問起我來,就說我去凱司令給她們買甜品了。”陳淼穿上外套吩咐小七一聲。
“知道了,三哥。”小七點了點頭。
陳淼出了麥琪公寓,抬手招了一輛黃包車,上車后吩咐一聲:“赫德路凱司令西餅屋。”
“好咧,先生,您坐穩了。”
在凱司令西餅屋前陳淼下了車,付了錢,走進了凱司令西餅屋。
“先生,請問您需要些什么?”
“我預定一些甜品,約莫一個小時后來取,可以嗎?”陳淼掏出一張一塊錢的法幣遞了過去。
“可以,不過,您得預付一下定金。”
“沒問題,我要兩份栗子鮮奶蛋糕,一份蝴蝶酥,麩皮面包和奶油蛋筒。”陳淼點的這些,都是梁雪琴和巧兒愛吃的。
她們雖然吃得起,可平時也是舍不得吃的,多數的時候,都是陳淼買了給她們帶回去,也許,她們就是希望自己給她們買,也習慣了。
陳淼付了錢,問道:“不好意思,我想用一下你們的洗手間?”
“往里走,右拐。”服務員手一指道。
“謝謝。”陳淼從凱司令的后廚門出來,拐入了一個弄堂,然后從另外一個弄堂口出來。
二十分鐘后,換了一身灰布棉袍的陳淼出現在繁華的南京路上。
推開先鋒書店的門,一股溫熱的暖空氣撲面而來,這大冬天的,屋內跟屋外的溫度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過今天還不是周末,下午來逛書店的人并不多,三三兩兩的,以青年男女居多。
陳淼一抬手腕看了一下手表,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三分鐘,當下抬腳走了進去,在書架上隨便找尋起來。
他不是來買書的,是老范約了他見面,如果不是梁雪琴被綁架,他此刻還沒有機會從新亞飯店回來呢。
老范都已經約見了他幾次了,都沒有機會,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兒?
陳淼一邊似模似樣的在書架上找書,一邊眼睛卻緊盯著書店的大門。
緊隨其后,書店的門又被人推開,一個瘦瘦高的男子,也是長棉袍進來后,先跟老板打了一個招呼,顯然兩人是認識的。
陸續進來三個人,兩個結賬出去的,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這才看到一張模糊的臉印在書店大門上的毛玻璃上。
憑直覺,下一秒推門進來的人應該就是老范了。
果不其然,推門進來的,正是老范,這家伙還特意的戴了一副眼鏡兒,頜下還貼了一撇小胡子,戴了一頂瓜皮皮帽,短絨的夾襖,內襯長褂,看上去就像是地主家的賬房先生似的。
老范一進門,目光就掃了過去,一看就瞅到了,站在書架下面看書的陳淼,明顯的松了一口氣,抬腳走了過去。
他沒有直接過去找陳淼,而是走到陳淼所在的書架的對面,從書架上抽下一本書,剛好可以通過書留下的空隙看到對方。
“你遲到了。”
“興許你遲到,我就不能遲到一會?”老范哼哼一聲,頗有點兒怨婦的意思。
“這么急著見我,啥事兒,有什么事兒不能通過小七帶個話?”陳淼翻著手中書籍,壓低了聲音問道。
“你跟西林龍夫見面是什么情況?”
“什么什么情況,我跟西林龍夫接頭的情況不都跟你回報了嗎?”陳淼道,“我還想問你呢,汽油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什么時候運走?”
“馬上。”老范訕訕一笑。
“我可告訴你,時間長了,我了藏不住了,你盡快把這事兒搞定。”陳淼將手中的書放進書架,又抽了一本出來。
“你跟西林龍夫見面之后,共產國際方面從莫斯科給家里發了一份電報,說你有身份有問題?”
“什么意思?”陳淼眉頭一皺,有些不太明白。
“這還不明白,共產國際方面認定你背叛了黨,做了漢奸……”
“放屁,共產國際怎么能隨便胡說八道,我跟共產國際就接觸過一次,他們怎么就認定我做了叛徒,他們有證據嗎?”陳淼感覺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冤屈。
“家里也覺得你不會這么做,這其中可能會出了什么誤會,你仔細想想,有什么事能讓他們起誤會的?”老范問道。
“誤會?”陳淼凝神想了一小會兒,忽然想起來,自己在回南京的列車上配合池內櫻子的那一次行動,但是西林龍夫并不在火車上,難道說那個尾崎?
池內櫻子為什么要搜查尾崎的隨身皮箱,還采用不讓對方知曉的手段,除了尾崎的身份不一般,不能明著來的原因之外,只怕尾崎的身份真的不一般。
尾崎難道是共產國際的人?
“老范,尾崎,他很有可能是共產國際的人,我在列車上跟他照過面,他可能發現我了,而且我跟西林龍夫接頭的時候,沒有用陳淼,而是用的方文這個化名,如果尾崎跟西林龍夫是一伙兒的,那尾崎很有可能把在列車上的事情告訴了西林龍夫,西林龍夫再把跟我接頭的事情告訴尾崎,那這就……”
“八成是這樣,你又不知道尾崎的身份,池內櫻子讓你幫忙,你又不能拒絕,尾崎見你跟池內櫻子合伙調包他的皮箱,自然把你認定是池內櫻子一伙兒的了。”老范點了點頭,“這事兒,我得馬上向家里匯報,你知不知道,為了這個事兒,我差點兒緊急撤離了。”
“老范,你我認識這么多年,我你還不了解嗎,會當叛徒嗎?”
“我要是不相信你,會留下,還冒險跟你見面,你知不知道,我這么做已經是違反組織紀律了。”老范沒好氣的道。
“那錯也不是我們,就憑這一點,就認定我當了叛徒,這國產國際也太武斷了吧?”陳淼不滿的道。
“地下工作,來不得半點僥幸,只要有一點疑點,就得馬上撤離,這是鐵律,你是老地下了,不明白這個道理?”老范教訓道,“也別怪人家,人家警惕性高,這也是給我們提了個醒,以后做事,一定要謹慎小心。”
“知道了,范婆婆。”
“你叫我啥?”
“沒啥,沒啥,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覺得我們還是找個地方詳細聊一下,我有一些情況要向你匯報一下。”陳淼道。
“嗯,出門右拐,大約五十米,有一個海思棋社,你先去,我隨后就到,咱們一邊下棋,一邊說。”老范道。
“老范,你就這臭棋簍子,跟我下棋,不怕輸光了底.褲,下個月沒錢吃飯?”陳淼譏諷一聲。
“這不是還有你嘛!”老范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