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君沐望著一群手下,吵吵嚷嚷,個個是群情激奮,顯然是為了陳淼那一紙“告示”而來。
“裘副主任,您的給我們做主,我們不過是遲到了,他陳三水就要剝奪我們考試資格,還扣我們的獎金,降低我們的津貼……”
“就是,我們沒去學習班也是有原因的……”
“裘副主任,咱們不能任由那陳三水這么欺負吧?”
“好了,都給我閉嘴,你們一個一個說,不行嗎?”裘君沐也是頭疼,告示上說明了,從上到下,一視同仁,也就是說,他跟陳淼也要以身作則。
陳淼肯定沒問題,他是請假外出的,自然沒事兒,他呢,雖然有兩個晚上沒去,但都請假說明原因了,這似乎也夠不上。
“裘副主任,雖然開班之班之前說過,遲到早退或者無故曠課會有處罰,可是當時也沒說是什么樣的處罰……”
“我覺得這是不教而誅!”
“對,不教而誅。”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那是義憤填膺,裘君沐也知道,陳淼一回來就弄出這個來,只怕是報復之前他不在的時候,他給吳天霖等人穿小鞋。
他反手來了一個正大光明的報復。
“好了,你們都先回去安心工作,這事兒我來處置。”裘君沐對自己手下做出了承諾。
他從就任督察室副主任,就從未往陳淼的檔案庫辦公室去過,雖然是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可也有一些爭鋒相對的意思。
陳淼是正主任,硬抗吃虧的是自己,裘君沐又不傻,所以,稍微露頭后,馬上縮了回去。
他在等,等待一個機會。
雖然他也不知道這機會什么時候能來。
但眼下說不定就是一個機會。
收拾了一下,裘君沐決定親自去找陳淼談一下,若是談不攏,再考慮其他。
陳淼雖然是督察室主任,可按照76號的規矩,能用秘書的只有丁、林二位,所以,陳淼就給韓老四一個“助理”的職位。
當然,這個職位其實就是干的秘書的活兒,韓老四在督察大隊還兼著一個組長的職務呢。
“韓助,陳主任在嗎?”進陳淼的辦公室科可不需要通傳,但既然碰到了韓老四,裘君沐也不好不招呼,畢竟人家還是先跟他招呼一聲的。
“三哥不在,出去了。”韓老四想都沒想,就直接回答道。
“出去了?”裘君沐一愣,別不是知道自己要來,這是避而不見吧?
“裘副主任不信,可以自己進去瞧瞧,你要是早來一步就能遇上了。”韓老四真沒多想。
“既然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裘君沐感到很尷尬,自己這算不算出師未捷,就這么回去,怎么跟自己那一群手下交代?
“對了,陳主任說什么時候回來?”
“這我就不知道了,長官出去辦事兒,能向我交代嗎?”韓老四道,“您這是有事兒嗎?”
“是,找陳主任商量點兒事兒。”
“那您等他回來吧,估計下午應該會回來的。”
陳淼確實沒有躲著不見裘君沐的意思,他是記著今天中午跟共產國際的同志接頭的事情呢。
所以才找了一個借口出去了。
他現在比過去自由多了,一個人出去也沒人管了,就是安全問題需要自己負責。
白天這種臨時性出門,其實是沒什么問題的,76號周圍都有吳云甫布置的觀察哨,只要有可疑人出現,立馬就會被抓起來。
所以,想要玩即興刺殺,那是很困難的。
南京路,上海公共租界最繁華的商業街之一,陳淼過去工作的跑馬總會其實也坐落在南京路上,不過那是在最西邊。
所以,對南京路,陳淼是非常熟悉了,先鋒書店在南京路上也是很有名氣的,取“先鋒”這個名字,也正是說明這個書店老板的野心了。
書店經營以文史、社科為主,這里可以見到西方的許多的文學著作,還有國內作家的出版的小說,只要你能想到的,這里都能找得到。
書店的顧客多以文學和歷史愛好者,還有許多年輕的學子。
過去每到周末,這里都是人滿為患,但自從抗戰以來,上海的大量高校西遷之后,書店的就明顯不如從前了。
陳淼把車停在馬路斜對面的巷子里,坐在車上點燃一支煙,抽了一半兒后,捋起袖子,看了一下手表時間,覺得差不多了,從車上下來,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后,朝書店走了過去。
書店里靜悄悄的,唯一能聽到的,就是翻書的聲音,即便偶爾有人交談,那也是極為輕聲的。
也沒有人招呼他,書店可不是飯店,來看書或者買書的人,都很自覺,書架上都清楚的貼著標簽呢,想買什么什么書或者想看什么書,自己找去。
當然,如果需要的是生僻的書籍,是可以向店員詢問的。
陳淼不是來買書,也不是來看書的,不過,他還是被書店內的氣氛給吸引和感染了,決定先參觀一下。
年輕人偏好通俗小說一類的,新奇的故事刺激著他們的感官,對他們來說有著巨大的吸引力,而年長的,則更多的喜歡哲學和歷史一類的書籍,他們閱歷多了,更愿意尋找精神上的共鳴和對歷史真相的探知。
陳淼走到一個比較顯眼的位置,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魯迅先生的《狂人日記》,他很喜歡魯迅的小說和評論,犀利的文筆,字里行間那種那種充滿對愚昧腐朽的舊社會的無情鞭笞,雖憤世嫉俗,卻有酣暢淋漓之感,讀后,令人通體舒泰。
“先生,您這支鋼筆不錯,哪兒買的?”陳淼不知不覺沉浸書中,突然耳邊一道聲音響起。
一抬頭,陳淼看到一個個子跟他差不多高,瘦瘦的,穿黑色皮夾克,戴褐色眼鏡兒的男子。
他的口音中似乎帶著一種抑揚頓挫的腔調。
“哦,我這支鋼筆不是買的,是一個朋友送的。”
“是嗎,我也有一支鋼筆,也是朋友送的。”穿黑衣皮夾克的男子從貼身的兜里也取出一支鋼筆來。
“居然跟我的一模一樣?”陳淼從口袋里取出鋼筆來,兩相對比一下,驚訝的說道。
“是呀,這真是太巧了。”黑色皮夾克男子點了點頭。
接頭人裝束,暗號和信物全部對上了,這是算是接上頭了。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陳淼提議道。
“好。”黑色皮夾克男子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先鋒飯店,在附近找了一家茶樓,選了一個靠窗戶的且僻靜不受人打擾的位置。
“你就是033同志吧。”陳淼還沒開口,對方倒是先開口了,直接道出他的代號,這讓他感到一絲驚訝。
“別緊張,這是你們的上級告訴我的。”黑色皮夾克男子道,“我叫西林龍夫,是日本讀賣新聞上海總社記者,隸屬共產國際遠東情報局。”
“方文,代號033,中共上海地下黨。”陳淼沒有直接報自己的真名,誰知道對方說的是真是假。
雖然是同志,但在敵后工作,使用化名是正常的,這也是一種必要的保護手段。
“方文,這個名字我好像聽說過。”西林龍夫微微一皺眉道。
“哦?”
“方文同志,你最近可曾跟隨一個日本經濟觀察團?”西林龍夫問道。
陳淼也很驚訝,不管是日本經濟觀察團還是獲準跟隨的記者當中,并沒有一人跟眼前這位西林龍夫相似。
“西林龍夫同志,你為什么會這么問?”
“哦,在最近的一次日本經濟觀察團的隨行的采訪記者中,有一名中國記者,他的名字也叫方文。”西林龍夫解釋道。
“沒錯,我就是那個中國記者,方文。”
“什么,你就是那個方文……”西林龍夫大驚失色,臉上流露出一絲驚慌。
“西林龍夫同志,你怎么了?”
“沒,沒什么,我就是聽人提到過你的名字,有些吃驚。”西林龍夫連忙掩飾自己內心的緊張。
“西林龍夫同志,我接到上級的命令,配合你進行情報傳遞任務,請問,你有什么情報需要我幫你傳遞的嗎?”陳淼問道。
“哦,暫時沒有,今天只是接觸并且熟悉一下,以方便日后的工作。”西林龍夫解釋道。
“是這樣呀,那沒什么事兒,我就先走了。”陳淼起身道。
“方文同志,我該如何聯系你呢?”西林龍夫站起來追問一聲。
“如果你想約我見面,打這個電話,只能是白天,而且是中午的時候,你問,是方先生家嗎?對方如果回答說不是,我就知道你約我見面,第二天中午,咱們在先鋒書店見面,如何?”陳淼想了一下。
“好,我知道了。”西林龍夫看了一眼陳淼用茶水寫在桌上的電話號碼,將它深深的記載了腦海里。
滿鐵上海辦事處。
“什么,這個033是方文?”尾崎聽了西林龍夫的稟告后,驚的后脊梁骨都冒冷汗了,“西林君,你沒有被跟蹤吧?”
“沒有,我是轉了好幾圈之后,才到你這里來的。”西林龍夫道,“現在怎么辦,這個033明顯不可靠了。”
“這下麻煩了,我被特高課盯的很緊,根本就沒有機會把文件送出去,在火車上,幸虧我留了一個心眼兒,把文件貼身藏著了,不然,就被池內櫻子那個女人給搜走了!”尾崎說道,“那個方文分明就是池內櫻子的幫手,不然在餐廳的時候,怎么會那么巧?”
“尾崎君,他還給了我一個聯系方式,讓我隨時可以約他見面。”西林龍夫說道。
“什么方式?”
“他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讓我需要的時候給他打電話,然后他會在第二天中午在先鋒書店跟我見面。”西林龍夫道。
“你這兩天先別有任何行動,我想辦法通過其他渠道聯系一下中國方面,把這個情況告訴他們。”尾崎鄭重的道。
“好,我等你的通知。”西林龍夫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