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頂點小說23
仔細聽完趙烈文對天津的情況介紹之后,燕揚天沉吟了一陣,這才看向倚在窗邊抽煙的易知足,遲疑著道:“校長,天津若起戰端,勢必影響拖延倭國的戰事.....,以學生之見,恭王尚且未將事情做絕......。”
奕確實還未將事情做絕,至少他還沒公然接管嘩變的福恒所部,易知足緩緩轉過身來,鼓勵道:“接著說。”
“以學生揣度。”燕揚天斟酌著道:“恭王確實是有心挑起戰端,如此,便可名正言順,順理成章的接管福恒所部,不過,恭王應該很清楚,沒有元奇的支持,他不可能打贏這一仗。
因此,恭王目前的舉動,只能是一種試探,不是試探太后的反應,而是試探校長的反應,校長若是支持,他就敢放手一戰,校長若是不支持,他未必會鋌而走險!”
易知足微微點了點頭,道:“那你說說,咱們是該支持?還是不該支持?”
“如果是從倭國戰局考慮,自然是不支持。”燕揚天不假思索的道:“但如果從國內的局勢考慮,則是應該支持。”
“國內什么局勢?”趙烈文追問道:“遲早會有一戰?”
燕揚天點了點頭,緩聲道:“預備立憲之期將滿,太后又牢牢的掌控八旗新軍,一場內戰在所難免,遲打不如早打!”
易知足瞥了兩人一眼,道:“惠甫是否也認為,內戰在所難免?”
“學生并不如此認為。”趙烈文不假思索的道:“雖然慈安太后不甘心主動放棄皇權,推行虛君立憲,但卻明事理,知進退,能顧全大局,在明知事不可為的情況下,會妥協以爭取保留更多的權益。基于這一點,學生竊以為,完全有可能避免爆發大規模內戰。”
易知足緩步踱回座位坐下后才緩聲道:“美利堅是前車之鑒,一場南北戰爭持續四年,損失之大無法估量。我國目前正處于發展經濟和加速工業化進程的關鍵時期,必須極力回避爆發大規模內戰。
如果爆發戰爭,咱們也必須最大限度的控制戰爭的規模、持續的時間以及戰爭所造成的破壞.......。”
話未說完,曹根生快步走了進來稟報道:“大掌柜,軍機處來電。”
“念。”
“若是恭王興兵作亂,元奇是否與朝廷聯手鎮壓?”
“看來,太后對于元奇的態度也是半信半疑。”易知足哂笑道,他才給軍機處發電表態,如果無法勸阻,愿意與朝廷聯手維護朝局穩定,結果軍機處又發電報來確證。
“恭王與元奇關系密切,太后自然不敢盡信。”趙烈文緩聲道:“這封電報不僅是想確認一下大掌柜的態度,也是希望大掌柜能拿出切實的行動。”
“希望咱們拿出什么切實的行動?”易知足道:“出兵天津,朝廷定然會疑神疑鬼,支援一批軍火?我可不希望八旗新軍的戰力太強......。”
燕揚天開口道:“四國島的戰事基本已經結束,可以將征伐四國的萬余八旗新軍運送回國。”
“這主意倒是不錯。”易知足頜首道:“就如此回復軍機處,順帶恭王一聲。”
京師,紫禁城,軍機值房。
收到易知足的回電,肅順可謂是心花怒放,連看了兩遍這才起身趕往養心殿,奕和他二人皆是立憲派領軍人物,但一直以來,組閣攝政呼聲最高的都是奕,他這個首席軍機大臣似乎一直都活在奕的陰影下,這一次,他總算是可以揚眉吐氣了!
看過電報,慈安也是長松了口氣,易知足沒乘機提出出兵天津,而是許諾將在倭國的萬余精兵以最快的速度運送回天津,對恭王和福恒所部形成前后夾擊之勢。此舉既不僅是積極支持朝廷平亂,也解除了她的后顧之憂,她心里實則一直都有些擔心元奇扣押在倭的部隊。
略微沉吟,她才開口道:“擬旨,溫言勉勵恭王一番,令其改道北上,走通州回京。”
肅順聽的一楞,此舉不僅是意在試探恭王的反應,也是給恭王一個機會,若是恭王遵旨改道北上,他不就白歡喜一場?略微沉吟,他才遲疑著開口道:“太后,是否著恭王在天津城外扎營?”
慈安有些意外的瞥了他一眼,隨即就反應過來,道:“可是擔心元奇?”
“是。”肅順連忙道:“若是恭王無心作亂,必然遵旨改道北上,微臣擔心元奇會否繼續將在倭部隊運送回天津。”
稍一沉吟,慈安便緩聲道:“恭王大軍一旦兵臨天津城下,變數太多,著令其即刻改道北上,探明其意圖!”
肅順不敢再多嘴,連忙叩首道:“微臣遵旨。”
天津,塘沽,前鋒大營。
奕率部拔營向天津進發純粹就是一個姿態,行軍速度極慢不說,還早早就安營扎寨,中軍大帳剛剛扎好,朝廷和元奇的電報就幾乎同時送到,將兩分電報比照著看過之后,奕輕嘆了一聲,隨手將電報轉給僧格林沁,啜茶不語。
看過電報,僧格林沁輕聲道:“沒有元奇的支持,六爺縱然能攻下天津,也無法守住,至于京師更是休想。”
“我就不明白了,易國城究竟是怎么想的?”奕悶聲道:“真指望太后會乖乖交出兵權,推行憲政?這不是與虎謀皮嘛?”
略微沉吟,僧格林沁才道:“要不,我去新港見見郭仲牟?”
奕心里著實是有些不甘,沉吟了下才道:“之前讓郭仲牟吃了閉門羹,僧王前去......。”
僧格林沁擺了擺手道:“無妨,郭仲牟不是睚眥必報的性子。”
新港,東海艦隊駐營地。
聞報僧格林沁輕騎而來,郭仲牟立馬就意識到事情可能有了轉機,連忙快步迎了出來,一見面他就爽朗的笑道:“僧王前來,可是回心轉意?”
僧格林沁笑道:“本王還真有些擔心會吃閉門羹。”
“在僧王眼里在下就如此小肚雞腸?”郭仲牟滿面笑容的道,說著伸手禮讓道:“僧王請。”
兩人進的大帳,奉上茶水之后,郭仲牟退了眾人這才開口道:“恭王究竟是何打算?”
僧格林沁卻是問道:“恭王的想法和意圖,福恒應該都說明白了罷?可向鎮南王如實稟報?”
“如此大事,在下豈敢隱瞞?”郭仲牟說著對外吩咐道:“來人,將今天與上海往來的電報底單都送來。”
僧格林沁沒阻止,點了支煙,他才悶聲道:“鎮南王究竟是何想法?”
“大掌柜是何想法,我也不甚清楚。”郭仲牟道:“我揣摩著無非是這幾點......。”頓了頓,他才接著道:“從國際局勢考慮,大掌柜預判歐洲這兩年將會爆發大規模戰爭,這對咱們而言,是西北擴張的大好機會,一旦國內爆發大規模內戰,極有可能就會再度錯失西北擴張的機會......。”
“等等。”僧格林沁打斷他話頭道:“如果元奇大力支持,即便是爆發內戰,戰爭也會迅速結束,長則半年,短則兩三個月......。”
“僧王未免想的太簡單了。”郭仲牟緩聲道:“一旦爆發戰爭,就不是保皇立憲之爭,而是大清生死存亡之戰!朝廷戰敗,必然敗退東北,戰爭也必然曠日持久。”
僧格林沁一陣默然,確實是有這個可能,這些年朝廷一直在經營盛京,可不就是打著退回東北的主意?一旦慈安見勢不妙,帶著皇帝退守東北,戰爭什么時候能結束可就真是難說了。
見他不吭聲,郭仲牟接著道:“一直以來大掌柜都十分反對內戰,因為戰爭的破壞性太大,美利堅南北戰爭打了四年,人口損失慘重,經濟損失更是無法估量。
我記得大掌柜曾經說過,我們大清與西洋各國競爭,最大的優勢就是人口!西洋各國推行工業化,為了獲得廉價的勞動力,英吉利、法蘭西采取了圈地運動,美利堅和沙俄是采取解放黑奴和農奴的政策。
咱們大清人口眾多,無須為廉價的勞動力發愁,但這些年因為大量的源源不斷的移民充實東北、西北、蒙古、南洋等地,也有些捉襟見肘,東南亞、朝鮮、倭國、西北、西伯利亞、阿拉斯加這些地方如今也都需要大量的移民。
至于經濟損失,戰爭的破壞性究竟有多大,僧王怕是不了解,大掌柜曾經提及過,美利堅內戰,直接的經濟損失高達五十億銀元!咱們修一條鐵路才多少銀元?”
美利堅的南北戰爭,僧格林沁十分關注,但關注的重點在于戰爭進程,經濟損失他從來就沒聽聞過,聽的經濟損失高達五十億銀元,他半天合不攏嘴,實在是這個數字太過駭人聽聞!大清一年的歲入才多少白銀?
良久,他才開口道:“預備立憲期滿在即,即便有種種顧慮,也不至于放棄推行憲政罷?”
“當然不可能。”郭仲牟緩聲道:“我想大掌柜應該有十足的把握平穩的推行憲政,協助恭王掌控兵權,不就是分化瓦解,牽制制衡八旗新軍的手段?”說到這里,他輕笑道:“恭王太激進了,凡事皆是欲速則不達。”
兩人說話的功夫,收發電報的底單已經送了過來,僧格林沁大致翻了翻,見的確實已經如實稟報,登時就沉默不語,良久他才開口道:“朝廷已有諭旨,著恭王改道北上,經通州入京,給鎮南王去封電報,請示一下。”
“行!”郭仲牟說著提筆飛快的寫下電文走出大帳,心里卻是暗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好消息!”燕揚天快步走進書房,笑道:“僧王前往新港見郭仲牟,似有回心轉意的意思。”說著,他將電報城給易知足。
看過電報,易知足含笑道:“看來恭王的態度也不堅決,難得的是太后的這道諭旨頗為及時,算是給了恭王一個體面的臺階!”說著,他將電報轉給了趙烈文。
燕揚天卻是問道:“校長之前是打算讓恭王坐鎮天津,這該如何回復?”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讓他暫時駐扎通州罷。”
駐扎通州哪里及得上天津?趙烈文一聽就知道他這是對恭王心有不滿,當即斟酌著道:“前往新港的是僧王,目前恭王的態度并不明朗,不如征詢下他的意見,是回京師?還是坐鎮天津?”
“就因為太慣著他了,他才敢如此肆無忌憚!”易知足沉聲道:“就直接命令他駐扎通州!”
見他有動怒的跡象,趙烈文明智的轉移了話題,“福恒那里,是否照舊?”
“福恒與恭王不一樣。”易知足緩聲道:“在處境如此不利的情況下,他沒有拋棄恭王,也算是難得,照舊吧,愿意來元奇,咱們不委屈他,愿意去倭國,也好生安排。”
見他語氣和緩下來,趙烈文才含笑道:“大掌柜,僧王向咱們請示,無非是一個姿態......以后還有倚重恭王的地方。”
“行,回電,尊重恭王的選擇。”易知足緩緩點了點頭,對于奕他心里確實是很不滿,但想想也確實沒必要擺在桌面上,更沒必要把關系弄僵,推行憲政,牽制八旗新軍還用得著對方。
僧格林沁一直在新港等到了易知足的回電,這才快馬趕回塘沽大營,進的大帳,正與奕說話的福恒連忙起身敬禮,“下官見過.......。”
“無須拘禮。”僧格林沁擺了擺手,大步走到奕下首坐下道:“元奇的態度很明確,也很堅決,對于六爺的想法,郭仲牟也如實的進行了稟報。”說著,他掏出電報道:“我就朝廷諭旨進行請示,這是回電。”
掃了一眼電文,奕一臉苦澀的道:“之前,易國城是建議咱們坐鎮天津,如今卻是尊重我的選擇,短短幾個字,一股寒意撲面而來。”
“六爺過慮了。”僧格林沁道:“六爺不會是忘了,當時回電,您是拒絕了坐鎮天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