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全其美?易知足緩緩的搖了搖頭,緩聲道:“根本就沒有兩全其美的可能,英吉利是世界工業最發達的國家,就說紡織業吧,英吉利的工業革命就是從紡織業開始,經過數十年的發展,英吉利紡織業已經變的極為龐大,從事紡織業以及相關產業的工人高達百萬之眾,咱們大清有多少?不過數萬而已。
若非咱們將紡織品的關稅定的高,價廉物美的英吉利機制布早已充斥大清各省市場,所有的土布作坊都會倒閉,就算是元奇開辦的紡織廠也必須的虧本經營競爭。
這就是我什么不給予英法最惠國待遇的根本原因,可以給美利堅可以給俄國,但堅決不能給英吉利,因為我國與美利堅和俄國還可以說是處于同一個發展階段,給予最惠國待遇不僅能夠促進對外貿易,也能有效的促進我國工業的發展。
但與英吉利相比,就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相差太過懸殊,給予英吉利最惠國待遇,放任自由競爭,就是扼殺我國的民族工業發展,甚至是說亡我大清,也不為過!”
這話說的就非常重了,載垣趕緊識趣的閉上嘴,心里暗自后悔,早知道這事的后果如此嚴重,就沒必要來蹚這趟渾水。
奕訢卻是沉吟不語,他心里有些不滿,早在與美俄締結同盟簽訂關稅協定的時候,易知足就應該考慮到英法的反應,對方既然如此清楚這其中的弊端,當初為什么不更謹慎一些?還是說,對方壓根就是有意如此,以此來挑撥朝廷與英法的關系。
默然半晌,他才開口道:“國城兄,此事能否折中一下.......?”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折中?如何折中?”
“既然不能給予英法最惠國待遇,那我們能否適當的補償一下以緩和與英法的關系。”奕訢盯著他語氣平和的道:“例如適當的調整一下關稅稅率,至于具體調整為多少,又元奇與英法協商。”
說到這里,他長吁了口氣,一臉誠懇的道:“西洋各國都喜歡談判,也講究妥協,此事咱們要是半點不讓步,可能會引發一些難以預料的麻煩,英法肯定是不會甘心的........。”
不甘心還能怎么的?再開戰?如今開戰也不怵!況且英法兩國目前根本不敢在東亞進行大規模的戰爭,易知足看了兩人一眼,沒吭聲,朝廷如今是把英法當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抓住不放,真要是把朝廷逼急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略微沉吟,他才道:“就依恭王所言,折中一下,由朝廷和元奇組建一個談判組與英法協商,明確告訴他們,把握好這個機會,若是貪得無厭,以后連談判協商的機會都沒有。”
見他終于松口,奕訢不由的暗松了口氣,滿面笑容的道:“國城兄放心,英法若是貪得無厭朝廷也不會同意,畢竟朝廷如今也在積極倡導發展工業。”
易知足點了點頭,道:“以紡織業促進工業發展是個不錯的模式,北方本身也盛產棉花,適合發展紡織業,另外,嚴格保護私有財產,不能停留在法規條例上面,必須落到實處,否則發展工業就是奢望。”
奕訢點了點頭,道:“國城兄放心,督辦政務處專門組建了幾個巡視組各地巡視以督促新政的推行和落實。”
“那就好。”易知足含笑頜首,隨即將話頭拉了回來,“關稅談判就在上海舉行,恭王牽頭最為適合。”
這話的語氣不容置疑,不是在商量,倒象是在下令,奕訢看了載垣一眼,笑道:“本王向皇太后奏請,想來皇太后也不會拂國城兄的意思。”
正事談完,兩人都知道對方很忙,了我我閑扯了幾句便起身告辭,易知足將兩人送到院子門口這才止步,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他有些納悶,京師的情報,說怡親王近段時間頻頻入宮,顯見是頗受慈安皇太后器重,怎的這次與奕訢一道前來?難道慈安不放心奕訢?
想想也應該是那么回事,預備立憲,慈安對奕訢應該是頗有意見的,這次英法提出的最惠國待遇,對于朝廷而言是件大事,讓載垣隨行,倒也不太突兀。
忙了一天,黃昏之時,易知足才揉著笑的有些微微發酸的臉頰回到后院,用過晚餐之后,他琢磨是不是晚上去沿江大道逛逛,沿江大道的煤氣燈徹夜不滅,每逢節假日皆是游人如織十分熱鬧,時間一長已經自發的形成了夜市,更是增添了幾分熱鬧。
這個建議一提出來,幾個妻妾紛紛叫好,趕緊的各自忙著去梳妝打扮,易知足也換了一身皂色豎領長衫,正自收拾,林美蓮卻是快步進來稟報道:“大掌柜,怡親王來了。”
載垣?易知足有些意外,“就他一個人?”
林美蓮點了點頭,“就他一個人。”
看樣子載垣此番前來上海還另有目的,易知足微微頜首道:“領他去書房,我隨后過去。”頓了頓,他又吩咐道:“別掃了她們的興致,告訴夫人,讓她們先行不必等我,我稍后去尋她們。”
收拾妥當,他才緩步踱向書房,一進房間,載垣就笑著起身相迎,拱手道:“西夷不過年,對于最惠國之事又催促的頗緊,可能明日的得趕回京師,夤夜來訪,還望國城兄海涵。”
怡親王載垣與易知足年紀相仿,載垣略微大著三四歲,兩人在京師上海和天津多次打過交道也算是熟稔,聽他說的如此客氣,易知足溫和的笑了笑,伸手讓座,落座后,他很是隨意道:“奉太后懿旨而來?”
易知足說話直接,載垣是早就領教過的,但如此直接還是讓他有些不適,勉強笑了笑,他才開門見山的道:“皇太后對于立憲之事一直憂心忡忡.......。”
憂心忡忡?易知足哂笑道:“果真能順利立憲,是太后之福,皇上之福,亦是滿人之福,大清之福,若是不能順利立憲,大清必然象美利堅一樣陷入戰亂,孰輕孰重,不難選擇吧?”
載垣卻道:“立憲果真能保皇位永固,大清長存?”
“英吉利不就是最好的例證,何必憂心?”易知足緩聲道:“虛君立憲,皇上便成為國家精神領袖,就好像是神壇上的神一般,不攬政施政,便無過錯,自然可以皇位永固。立憲之后,必然再開盛世,國祚綿延乃是理所當然之事。”
精神領袖?還不就是個牽線木偶!載垣心里很是不以為然,略微沉吟,才道:“國城兄真無攝政之意?推行憲政,國城兄是最為適合攝政之人選。”
又來試探,易知足都有些煩了,卻是強自忍著耐心的道:“從專制皇權和虛君立憲,這是一個跨越,必須得有一個過渡期,這個過渡期會是多長?少則十年八年,多則二三十年,這個過渡期內,須得是朝廷大員中德高望重之輩攝政,才能平穩過渡,我并非適合人選,況且,我也不愿意遭那份罪。”
載垣追問道:“這個過渡期的長短如何確定?”
確實是不無道理,載垣點了點頭,道:“英吉利是議會制君主立憲制........。”
“不錯。”易知足頜首道:“議會君主制最為適合大清的國情,一則是能夠保留特權階層,皇室宗親,王公勛貴現有的爵位特權都能得以保存,再則,這是可以不用通過戰爭就實現的憲政。”
載垣對于英吉利的憲政顯然是花費了一番功夫仔細研究的,不過,了解的并不很透徹,因此問題也不少,易知足清楚,他這是為慈安皇太后做詳細的了解,當下也就不厭其煩的細細解說,他當然是希望能夠爭取到慈安對立憲的支持,那會省卻很多的麻煩。
兩人一談就是半個多時辰,待見的易知足起身剪燭,載垣便意識到該結束這次長談了,待其回轉落座,他便試探著道:“宮里能否與鎮南王府架設一條有線電報專線?”
聽的這話,易知足頗為意外,軍機處與鎮南王府就有專線,宮里還建一條?慈安這是要繞開軍機處與他直接聯系?他當即笑道:“這是好事,當然可以。”
載垣補充道:“太后的意思,是最好不讓人察覺。”
“這不是什么難事。”易知足含笑道。
送走載垣,易知足的臉色就沉了下來,慈安要繞開軍機處與他直接聯系,這是要倚重元奇,也可以看成是向元奇釋放善意,但細想一下,慈安這是想做什么?對奕訢和肅順都不信任,要培植屬于自己的勢力?
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好阻攔,奕訢和肅順各成一系,慈安不甘心被架空,培植勢力可謂是情理中事,而且不少宗室王公以及朝中大臣也愿意依附帝后。
是否需要提醒奕訢肅順?這倒是沒有必要,以兩人的政治嗅覺,豈能察覺不到這點?讓他們去斗,自己坐在上海看戲就成,他們越是內斗,對于元奇來說越是有利。
進入二月,與英法等國的關稅談判即在上海展開,易知足連面都沒露,只是定下了一個大致的框架讓他們去談,這種反反復復扯皮且瑣碎繁雜的談判,他沒有絲毫興趣,況且雙方的分歧較大,他估摸著沒有幾個月時間估計是達不成協議的。
他更關心的是美利堅內戰,開春之后,林肯任命格蘭特為聯邦軍總司令,統一指揮東西戰區的所有的北方軍隊。同時任命謝爾曼指揮整個西戰場的北軍,去年一年五大戰役都取得勝利的北軍士氣高昂,開始全面發起反攻,東西兩個戰區分三路同時向南方發起協調一致的進攻。
趙烈文彈了彈電報,道:“大掌柜,南方聯盟明顯是大勢已去,內外交困,獨立已然無望,為何還要苦戰?”
“話不能這么說。”易知足輕輕磕了磕煙灰,不急不緩的道:“雖然是大勢已去,但并沒到絕望的地步,戰爭爆發到現在已經四個年頭,北軍也就是去年才取得戰場的主動權,南軍雖然傷亡不小,但還有繼續打下去的能力和動力。”
“繼續打下去的動力?”趙烈文道:“難不成南方認為還有翻盤的機會?”
“戰爭繼續下去就有希望。”易知足道:“南方或許已經能夠清醒的認識到,這場戰爭他們已經沒有勝利的希望,但他們未必就有希望達到獨立的目的........。”
趙烈文一楞,“大掌柜是說英法還會支持南方獨立?”
“這個可能很小,南方估計也不會再有這個奢望。”易知足緩聲道:“南方應該是想打持久戰,消耗戰。戰爭持續下去,對于南北雙方來說損失都驚人的,南方應該是想拖延戰爭,等待今年年底的總統大選。
如果年底大選,民主黨獲勝執政,就很有可能利用民眾的厭戰情緒,以戰爭的殘酷以及巨大的損失為借口,承認南方獨立。”
“戰爭期間還進行大選?”趙烈文呆了一下,飛快的道:“如果林肯競選失敗,民主黨執政,承認南方獨立,這四年的戰爭不是白打了?”
“這就要看今年的戰事是否順利了。”易知足慢悠悠的道:“如果戰事進展順利,取得一連串勝利或者是具有重大意義的勝利,林肯必然能夠連任,若是戰爭陷入僵局,傷亡太大,勝利無望,則林肯落選的機會就很大。”
“如此說來,今年的戰事極為關鍵?”
易知足微微頜首道:“咱們也沒必要咸吃蘿卜淡操心,我能看透這點,身處其中的林肯自然更明白這點,咱們無須操心,倒是普丹戰爭的情況要好好關注一下,普魯士的崛起會牽動整個歐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