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丁憂開缺在燕揚天的追問下,關海淘大致將情況說了一下,貝勒府出身的夫人載通平日里治家甚嚴,六月六,載通一早攜子回門,侯府一眾下人也難得松懈一日,誰也沒料到正院會半夜失火,待的發現時,火勢已無法控制,先后幾個仆從進去救人都是有進無出。品書網 對于這番話,易知足哪會輕信,憑著直覺,他就敢斷定這起火災是人為的,侯府有值夜巡邏的,即便是半夜失火,也不至于發現那么遲,再則,倆老年紀大,睡眠少瞌睡輕,哪會睡那么沉?
道光這是要誆騙他進京?還是打算借機解除他的兵權?雙親亡故,身為人子,他沒理由不回京師辦理喪儀,依照朝廷丁憂制度,他必須辭官回籍,為父母守制二十七個月,這是孝道。
原本文武丁憂是有區別的,武將無三年終喪之制,丁憂無須辭官,而是給假百日回家料理后事,但康熙平三藩之后就定下規矩,文武一例丁憂,地方提督總兵,只有在奉特旨留任的情況下,才能在任守制。
“先帶他下去。”易知足輕聲吩咐道。
待的林美蓮領著關海淘退出房間,燕揚天才道:“校長,這事透著蹊蹺,依照朝廷規矩,出師者,不得于軍營報喪。這位.....如何能來馬尼拉報喪?”
還有這規矩?易知足還真不知道,略微沉吟,他才道:“今天多少?二十一,關海淘為何會來的如此快?”
“學生去問問。”燕揚天隨即追了出去,很快他就折了回來,道:“是天津海軍為他安排的一艘訓練船,直接出海,轉道榆林前來馬尼拉的。”
天津海軍是他大舅子載釗坐鎮訓練新軍,怎會如此安排?是奉旨?還是察覺倆老之死有蹊蹺?仰或是另有人做的安排?易知足一時間有些理不清,不過,既然已經接到喪報,他總不能置之不理。
見他沉吟不語,燕揚天開口道:“情況未明之前,校長萬不可回京。”
即便不回京師,他也必須回籍守制,否則必然為千夫所指,身敗名裂,這是以孝治天下的時代,孝道是擺在第一位的,默默的抽了陣煙,易知足才沉聲道:“飛鴿傳書,通知廣州方面,馬上通知我兄長易知書,著其乘快船前往京師打理雙親一應喪儀,盡快扶靈回籍。”
“遵命。”燕揚天應了一聲,轉身正待離開,易知足又道:“等等,著任安派人前往京師,告訴載通,與兄長一道扶靈回籍。”
待的燕揚天離開,易知足起身走到陽臺上,望著北方長嘆了一聲,他是真沒想到,易允昌老倆口被扣押在京師除了為質,居然還會被人如此利用,回想起與倆老相處的一幕幕情景,他鼻子微微有些發酸,心里滿是愧疚。
原本想著,只要他不起兵造反,老倆口在京師就不會有任何危險,沒想到居然會如此慘死,想到這里,他猛然覺的不對,他領兵在外,道光沒理由如此做,再說,道光要倆老性命,多的是不著痕跡的手段,豈會如此粗糙,讓人一聽就生疑。
不是道光,應該不是道光,可不是道光所為,又是誰所為?天地會?青蓮教?還是政敵——穆章阿?前兩者如此做,能夠逼迫他起兵造反,利于他們渾水摸魚,若是穆章阿所為,則他辭官之后,怕是還有后著——針對元奇的后著。
燕揚天很快又折了回來,沉吟著道:“朝廷此舉,明擺著是要剝奪校長兵權,后續亦有可能對元奇下手,不如干脆回師.....。”
“不行。”易知足沉聲道:“如今是吞并南洋群島的最好機會,不能錯失!元奇方面不用擔心,如今的元奇,不是朝廷想動就能動的!”
見他還堅持要征伐南洋,燕揚天沉默了一會,才道:“如今廣州只有一個團的兵力,校長回籍守制,總歸是讓人放心不下,學生再帶兩個團回廣州......。”
易知足沒吭聲,他回籍守制,朝廷必然不會錯失這難得的機會,必然另委派征南洋的欽差,南洋大臣,南洋提督,也必然乘這機會排擠打壓,拉攏分化海軍中有元奇背景的中高級軍官,從而達到徹底掌控南洋海軍的目的。
燕揚天顯然也是預料到這一點,所有才會提出率兩個團回廣州,可一個旅駐守在廣州,朝廷會輕易放過?道光下旨調動兵馬,是遵旨還是不遵?不遵旨的話,他必然會被攻訐為擁兵自重的亂臣賊子,成為千夫所指。
略微沉吟,他才道:“你率兵在南洋,才是最安全的。”頓了頓,他接著道:“我會奏請丁憂開缺,所遺職務著奕增繼任,著你協同調度。”
“校長——。”燕揚天連忙道:“奕增怕是不敢違抗.....。”
“我知道。”易知足沉聲道:“著他率領一萬人坐鎮呂宋,你率艦隊南下征討爪哇,斷絕與朝廷的聯系,海軍游離于外,朝廷無法掌控,便不敢輕舉妄動......。”
聽的這話,燕揚天可謂是豁然開朗,如此一來,朝廷連海軍的邊都摸不著,而且還無話可說,只是這時間稍長了點,不過,這總比海軍被朝廷掌控的好。
“爪哇不比呂宋,情況要復雜的多。”易知足緩聲道:“先打葛羅巴,攻占之后,再逐步攻打各主要島嶼上的土王——蘇丹,另外,婆落洲的南芳,以勸降為主,若是不降再用兵,
兩三年時間,能拿下南洋,就很不錯了,此行還有個任務,將南洋整片海域詳細勘測繪圖。”
“校長絕不負校長厚望。”燕揚天朗聲道。
“有一點要注意。”易知足叮囑道:“不要招惹英吉利,盡量避免與他們交戰,咱們現在的實力根本不是英吉利海軍的對手,不要給他們借口卷進這場戰爭,如今咱們等若是同時向西班牙和荷蘭兩國宣戰,實在是不宜再豎強敵。
攻打葛羅巴,要速戰速決,不給荷蘭求援的機會,另外,荷蘭與英吉利在南洋的殖民地是互相開放的,并享有最大的特惠權,攻占了葛羅巴,不妨給英吉利同等的權利。當然,忍無可忍也無須忍,英吉利如今在咱大清投資巨大,咱們不惹事也不怕事!”
“學生明白。”燕揚天連忙點頭應道。
“還有——。”易知足繼續道:“從呂宋撤離的西班牙艦隊,有可能不會回歐洲本土,若是發現他們蹤跡,不必客氣,直接征剿。”
三日后,易知足乘船離開馬尼拉返回廣州丁憂守制,抵達廣州,他將奏請丁憂開缺的折子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師。
京師,圓明園,親政殿,芳碧叢。
穆章阿放輕腳步走到門口,請安見禮之后,他走到道光跟前跪下,輕聲稟報道:“皇上,易允昌長子易知書已進京,說是要扶靈回籍。”
聽的這話,道光大為意外的道:“易知書怎會如此快就抵達京師?”
“回皇上。”穆章阿低聲道:“奴才聽聞,他是乘元奇快船走海路而來?”
“如此說來,易知足也應該知曉了?”
“應該瞞不住......。”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調查鎮海侯府失火一事,可有進展?”
“回皇上。”穆章阿趕緊伏低身子道:“沒有。”
道光輕嘆了一聲,道:“著載銓出面,好生安撫,賞銀一萬兩經理喪事,從內務府調撥。”
賞銀一萬?穆章阿不由的一呆,這手筆也太大了點,素來賞賜臣子都不過是三五百兩,上千兩都是難道一見的恩寵,這次居然賞銀一萬,略微沉吟,他才道:“皇上,易家不缺銀子,聽聞易知書本人及膝下數子,皆未有功名.....。”
聽的這話,道光更是感慨,易知足這些年保舉了多少人,自家的親兄弟侄子卻依然是白身,略微沉吟,他才道:“易知書著賞四品頂戴,其長子恩封恩騎尉。”
見道光絲毫不提銀子的事,穆章阿不敢多嘴,連忙道:“奴才遵旨。”
道光正要叫跪安,太監卻在外稟報道:“皇上,賽尚阿在外遞牌子求見,說是有緊急軍務。”
“讓他進來。”道光說著納悶的看了穆章阿一眼。
賽尚阿快步進來,見禮后便道:“廣州、馬尼拉八百里加急。”
道光臉色一沉,迅速的拆開折子,廣州來的是易知足奏請丁憂開缺的折子,馬尼拉是奕增、常保兩人奏報的折子,快速看完,道光一把將折子丟到穆章阿、賽尚阿兩人面前,呵斥道:“朝廷有制度,出師者,不得于軍營報喪,鎮海侯府失火,朕已下令封鎖消息,怎會有人如此快就趕到馬尼拉大營報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穆章阿翻開折子掃了幾眼,趕緊磕頭道:“皇上息怒,奴才立即命人嚴查!”頓了頓,他接著道:“易知足懇請丁憂開缺,對朝廷來說,倒也是樁好事。”
所謂好事,自然是借此機會收回兵權,徹底掌控南洋海軍,道光瞥了他一眼,語氣冷淡的道:“易知足懇請丁憂開缺,這是在置氣,是表達不滿!好事?”
“哼”他不滿的了一聲,“征伐南洋、南洋移民、西北移民、邊政改革、西北防務、京杭鐵路,漕幫轉行,八旗生計、海軍擴軍,兵制革新.....這些,哪一件離得開元奇的支持?”
“皇上。”穆章阿大著膽子道:“元奇壟斷數省錢業,發行紙鈔,興辦工廠,開采礦場,名下職員工匠數十萬之眾,財雄勢大已到了不得不遏制的地步,再放縱下去,非是朝廷之福!”
聽的這話,賽尚阿只覺的背后涼颼颼的,朝廷若是向元奇開刀,東南必然是一場大亂!且不說元奇名下數十萬之眾的職員工匠,元奇名下數萬的股東,那可都是東南各省的士紳商賈,這事情實在太大,他半點也不敢摻和,只得悶葫蘆一般杵著。
道光顯然也沒料到穆章阿會如此直接,元奇如此龐大,對朝廷來說確實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正是因為元奇的存在,大清才得以揚眉吐氣對外擴張,也是因為元奇,朝廷的財政才得以勉強維持,而且能讓他看到徹底扭轉的希望。
一旦掌控了南洋海軍,沒有了強大軍事力量做依仗的元奇,對朝廷還能造成多大的威脅?默然半晌,他才道:“跪安吧。”
半個月后,易知足在廣州接到諭旨,“同意奕增統帶征伐南洋之艦隊,開缺一節免議,給假百日治喪,俟假滿后,即赴南洋督辦軍務。”
才從上海趕來廣州的包世臣微微搖了搖頭,道:“這只怕是試探,南洋海軍如今已初具規模,元奇實力也龐大到足夠令朝廷難以心安的地步,如此大好剝奪侯爺兵權的機會,朝廷焉會放過?”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皇上就不擔心我順水推舟?”
聽的這話,包世臣不由一笑,“侯爺若是順水推舟,馬上就是群起而攻之的局面,至少,穆黨一派就不能容忍。”
“如此說來,我還的上折子,再次懇請開缺。”
“堅請開缺守制!”包世臣道:“不妨再道道委屈,訴訴苦,這些年殫精竭慮為朝廷籌謀征戰,未能盡孝,如今痛失雙親,豈能不開缺守制?不妨情真意切些。”
易知足含笑道:“這份折子一上,皇上是不得不允許了。”
包世臣微微頜首道:“侯爺可的斟酌仔細了,一旦侯爺丁憂開缺,穆黨必然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打擊侯爺的機會。”
“只怕他們沒有機會。”易知足說著悠然的點了支香煙,“先生盡管寫的情真意切一些,態度堅決一些,我正打算利用守制這幾年時間組織人手好好的開發一些實用的東西,不想被公務分了心神。”
包世臣笑道:“侯爺看來是胸有成竹?”
只要朝廷無法掌控海軍,他就算丁憂開缺,朝廷也不敢動元奇,更不會動他,易知足自然是有恃無恐,他也不接這話頭,卻道:“廣州氣候暖和,先生不妨長住,與我一道坐看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