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的英軍艦隊大搖大擺的從江面駛過,對于江陰縣城似乎連正眼都沒瞧一眼,陳化成心里暗松了口氣,看來,英軍根本就沒有攻打江陰的計劃,對他來說,這無疑是一件好的不能再好的大好事。
不過,到第二天他就發現,高興早了,英軍包括前鋒艦隊在內一共六支縱隊,兩天時間過了五支,最后一支縱隊卻是連影子都沒見,他隱隱意識到那支掉在末尾的縱隊極有可能是刻意為之,這可就有些麻煩。
陳化成在江陰遇上麻煩的時候,鎮江的楊芳也正焦頭爛額,心急火燎的盼著欽差大臣奕山前來。
府城西門外大校場附近的一座大宅院里,參贊大臣,一等果勇候,湖南提督楊芳在大堂里來回的踱著,鎮江來的援兵不少,但卻碰上了一個奇葩,駐扎鎮江的京口營副都統(正二品))海齡,此人乃滿洲鑲白旗人,郭洛羅氏,系京口營一千多八旗兵丁最高統領。
海齡雖是極力主戰,但卻極為驕橫跋扈,堅持采取閉城固守策略,而且只準八旗兵丁入城,對于趕來鎮江的綠營兵丁一概不允入城,絲毫不賣楊芳的面子。
林則徐、奕山兩位欽差都意識到英軍必攻鎮江,事以調來增援鎮江的兵馬,足有一萬五千人之多,除了荊州、開封、青州三地的二千八旗兵丁之外,尚且有一萬三千綠營,不得入城,只能分駐鎮江四周。
對于海齡的強硬,楊芳也是惱怒異常,卻是無可奈何,只能是快馬報信與林則徐和奕山,林則徐回信,已著僧格林沁前來鎮江主持軍務,但英軍前鋒艦隊已過江陰,卻遲遲不見僧格林沁抵達,他心里不由的焦急萬分。
更讓他不安的是,林則徐發布的《諭江蘇沿江府縣民人團練自衛告示》、《懸賞緝拿英夷首級告示》和《嚴懲漢奸告示》傳到鎮江之后,海齡借搜捕漢奸之名,在城內大肆亂捉亂殺,整個鎮江城已是一片混亂和恐慌。
“稟侯爺。”一名親衛在門口躬身道:“元奇鎮江分行掌柜姜長福在外求見。”
“不見!”楊芳正煩悶,哪有心思見人,下意識的就一口回絕,不過等的親衛轉身離開,他登時就反應過來,“等等,帶他進來。”
姜長福不過四十出頭,肥肥胖胖的,但卻走的又快又急,上的臺階,還離著七八步遠,他就沖楊芳跪下,哭喪著道:“笑道求侯爺救救元奇的掌柜伙計。”說著,就連連叩首,幾下額頭就叩的一片烏青。
見這情形,楊芳登時意識到不好,連忙道:“別只顧磕頭,快說,怎么回事?”
“城內兵丁洗劫了元奇銀行在城內的兩處銀號,還抓捕了八個掌柜伙計,非說是漢奸,這會兒已押往小校場,準備開刀問斬!”
聽的這話,楊芳后背冷汗都給嚇出來了,連忙對外喝道:“備馬!”說著大步跨出門去,邊走邊道:“點齊親兵營,跟本侯去救人,快!”他還真是不敢不急,元奇的掌柜伙計要是被海齡給殺了,他不知道易知足會是什么反應,但他敢保證,易知足絕對不會忍氣吞聲。
元奇銀行分號如今遍及兩江,這種事情可是大忌!絕對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海齡這個天殺的,連元奇分行都敢搶,這簡直是自尋死路!問題是,要作死,別連累他們啊!
一隊騎兵旋風一般的沖向西門,守衛城門的兵丁見這情形連忙拖過拒馬樁橫在城門口,一馬當先的楊芳急拉韁繩,一俟戰馬停穩,便一揮馬鞭怒喝道:“奪門!”
見的楊芳發怒,城門輪值的千戶舒錄連忙上前拱手道:“侯爺——這是.....。”
楊芳二話不說,一馬鞭抽了過去,罵道:“不開眼的東西,本侯的駕也敢擋?快快閃開,誤了本侯救人,本侯拿你抵命。”
挨了一馬鞭的舒錄不僅沒敢發火,反而一揮手,沖著手下一眾兵丁喝道:“讓開!”楊芳的怒火他看的出來,真要敢不識好歹,怕是要吃眼前虧,海齡敢不賣楊芳的面子,他一個小小千戶卻沒那個膽子。
楊芳心急如焚,也不多話,反手一鞭催馬快速入城,小校場距離西門不遠,打馬疾馳,轉眼就沖到小校場邊,抬眼就見一隊兵丁正押著一隊被捆綁的百姓走向校場閱兵臺,他心里暗松了口氣,催馬徑直沖了過去,吩咐道:“保護起來!”
見的這陣勢,京口營副將孝順武連忙大步迎了上來,拱手道:“末將見過侯爺,不知侯爺.....?”
“海齡那混賬呢?”楊芳這些日子憋的火氣一瞬間爆發出來,“馬上讓他滾來見本侯。”
孝順武一楞,立馬意識到不妙,抄元奇分行就是他帶人去的,很明顯這是走漏消息了,他連忙拱手道:“侯爺,海都統巡查城防去了。”
楊芳瞇著眼睛看了他一眼,冷聲道:“那好,這些人本侯帶走了。”
一聽這話,孝順武急了,連忙道:“回侯爺,這些人都是剛剛抓來的奸細.....。”
“漢奸?”楊芳沉聲道:“可有證據?”
這幾日城里大肆搜捕漢奸,哪有什么證據,外地口音,尤其是廣東、福建口音的,見一個抓一個,前后都已經殺了幾批了,遲疑了下,孝順武才道:“侯爺說笑了不是,英夷已經打到門口了,這當口哪里還有功夫收集證據,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一個奸細,事關闔城百姓身家性命......況且,咱們也是遵從欽差大人嚴懲漢奸的諭令。”
“放肆!”楊芳怒喝道:“欽差大人下令嚴懲漢奸,可沒讓你們亂殺無辜!”說著,他轉身看了看了一眼,吩咐道:“把這些人都帶走,本侯親自審問。”
“侯爺,這有些不妥吧。”孝順武道:“這些個漢奸可能是咱們旗營官兵辛苦搜捕來的。”說著,他見手放在身后打了個手勢,一大群兵丁隨即圍了上來。
“怎么著,你還想造反不成?”楊芳輕蔑的道:“帶走,本侯看誰敢阻攔!”
見楊芳如此強硬,孝順武還真不敢造次,畢竟楊芳的身份擺在那里的,參贊大臣,一等果勇侯,湖南提督,隨便那個身份都不是他這個副將能比的,不過,讓楊芳就這么將人帶走,他也是不敢的,當下心一橫,道:“殺了那些漢奸!”
“誰敢!”楊芳順手一馬鞭就抽了過去,孝順武猝不及防,登時被抽了個滿臉開花,楊芳一撥馬頭,轉身抽出佩劍,一掃眾旗兵,厲喝道:“誰敢動手,本侯親自斬了他!”
見的副將孝順武都被抽的滿臉是血,一眾旗兵都嚇傻了,哪里敢妄動,真要被楊芳殺了,那可是伸冤都找不到地兒,孝順武也被一馬鞭抽蒙了,回過神來,看了看楊芳手中的寶劍,當即嚎了一嗓子,“集合!”
見他色厲內荏的集合兵丁,楊芳露出一絲冷笑,索性騎在馬上不動,他今天倒要看看這群王八蛋究竟敢放肆到什么程度?
不等孝順武集合完兵丁,一陣悶雷也似的馬蹄聲隱隱傳來,震動的地面都發抖,聽聲音是從南門那邊傳來的,楊芳神情登時有幾分凝重,不消說,是海齡那混賬趕來了,孝順武心里也是一喜,一臉猙獰的看了楊芳一眼。
不過片刻,一隊騎兵就趕到校場,看到旗幟上大大一個僧字,楊芳不由的一笑,來的居然是僧格林沁,騎隊一進校場,便有親衛高聲吆喝,“參贊大臣,扎薩克郡王、鑲白旗滿州都統,僧郡王駕到,著京口營副都統速速前來參見。”
孝順武不由的一呆,僧格林沁可不比楊芳,這可是郡王,而且還是鑲白旗滿州都統,他不敢怠慢,連忙吩咐人快馬去叫海齡。
僧格林沁一進校場就看見了手持寶劍的楊芳,見的雙方劍拔弩張的情形,估計是沖突不小,見楊芳不上來見禮,他一催坐騎緩緩迎了上去,他從浙江率領一萬余人馬原本是準備直接回江寧的,半途接到林則徐的命令,才快馬趕來鎮江,對于海齡,他也是一肚子怒火,是以一入城聽聞海齡在校場就徑直趕來。
見僧格林沁過來,楊芳將寶劍入鞘,拱手道:“老夫見過王爺。”
孝順武也趕緊上前見禮,“京口營副將孝順武拜見僧王爺。”
副將?僧格林沁皺了皺眉頭,看向楊芳,用馬鞭指了指被捆綁的那些百姓,道:“這些是什么人?值的果勇侯出面維護?”
“回王爺。”孝順武搶先道:“這些都是城中的漢奸。”
“啪。”僧格林沁一馬鞭抽過去,呵斥道:“沒規矩的東西,本王有問你嗎?”
這一鞭結結實實抽在背上,孝順武一個哆嗦,不敢再吭聲,楊芳拱手道:“回王爺,這群人中有元奇鎮江分行的八個掌柜伙計。”
僧格林沁眉頭一挑,沉聲道:“可是屬實?”
孝順武一個激靈,連忙道:“回王爺,元奇分行窩藏漢奸.......。”
楊芳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是窩藏漢奸還是窩藏銀子?”
見這情形,被捆綁的隊列中,元奇分行的幾個掌柜伙計連忙點頭掙扎,可惜嘴里被塞了麻胡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楊芳一指那幾人,道:“帶過來,松綁。”
一松綁,二掌柜胡連生連忙取出嘴里的麻胡桃,就地跪下叩首道:“小的元奇鎮江分行二掌柜胡連生,叩見僧王爺、楊侯爺。”
僧格林沁語氣溫和的道:“本王為你做主,不要怕,將情況詳細說一說。”
“回王爺。”剛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的胡連生語氣從容的說道:“從十二日起,京口副都統海大人就下令封閉城門,嚴厲阻止城中百姓遷徙出城,不少富戶商賈謹慎起見,紛紛將大量現銀存入咱們元奇鎮江分行......十八日起,城中大索,搜捕漢奸,弊號就關門歇業,今日上午,大隊官兵破門而入,說咱們窩藏漢奸........。”
他話沒說完,幾騎疾馳而來,當前一人身型欣長,身著二品武官袍,還離著十幾步,他就縱身下馬,快步上前,到的僧格林沁馬前跪下道:“奴才海齡,叩見王爺。”
“你就是海齡?”僧格林沁看了他一眼,微微一擺頭,道:“拿下。”幾個戈什哈迅疾撲上前,不由分說,就將海齡控制住,海齡也不掙扎,看向僧格林沁道:“王爺——。”
僧格林沁卻一指孝順武,看向胡連生道:“帶隊前去元奇分行的抓捕你們的,可是此人?”
“回王爺。”胡連生沉聲道:“正是。”
僧格林沁也不廢話,徑直問道:“銀子呢?”
孝順武驚恐的看了海齡一眼,道:“送去都統署了。”
“來人。”僧格林沁沉聲道:“即刻封了都統署。”
一聽這話,海齡臉色登時一片蒼白,連連磕頭道:“王爺,奴才也是一時豬油蒙了心,想著大戰在即,籌措些銀子激勵士氣!”
他此時連腸子都悔青了,封閉城門,嚴禁城中富戶出逃,放出風聲,元奇分行遍布兩江,信譽至上,誘使逼迫城中富戶將銀子都存入元奇分行,然后以窩藏漢奸之罪抄了元奇分行,大戰之后,還不是由著他說。
他做夢也沒想到,元奇分行的大掌柜姜長福居然漏網,更沒料到姜長福居然搬動了楊芳,其實就算楊芳來了,他也不怕,楊芳還能從城內將人搶走不成?一旦滅了口,便是死無對證!千不該萬不該,不應該將人押到小校場來殺,要堵什么口?就在元奇分行殺了,豈非是一了百了?
僧格林沁看了他一眼,冷聲道:“為了江寧會戰,元奇捐輸了三百萬兩白銀充做軍餉開支,元奇團練五千精銳也全部開到江蘇,你居然洗劫元奇在鎮江的分行,本王是說你無知?還是說你狗膽包天?”
楊芳慢悠悠的道:“元奇團練一個團,一千五百人如今就駐扎在常州府。”
聽的這番話,海齡臉色登時有若死灰一般,天地良心,他真不知道這些事情,他要早知道這些內幕,借他一千個膽子,他也不敢將主意打到元奇頭上。
孝順武也是聽的呆了,回過神來,他甩手就給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這都出的什么餿主意?搶誰不好搶?偏偏招惹到元奇頭上,這事情怕是難以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