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泄完,江沅喘了口氣。
手機就在耳邊,她一股子怨怒憋了好一會兒,這樣突然發出來,喘息出氣,完全是無意識的。偏偏,聲音落在陸川耳邊,就讓他跟通了電似的,身心都酥麻了。
無聲地笑了下,他開口問:“怎么,誰給你氣受了?”
不但沒發火,語氣里還帶著一股子輕緩溫柔,低低地落在耳邊,好像在哄人似的,遷就縱容,讓人呆愣的同時,摸不著頭腦。江沅剛沖他發了火,也不好直接掛了電話,硬邦邦回了句:“跟你沒關系。”
話落,又問了句:“打電話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不能打電話了?”
一句話,愣是被他問出了一波三折、曖昧叢生的深長意味。
江沅呵笑了一聲。
她覺得這人很幼稚,無聊,還讓人火大。難不成,交過的那一打女朋友,都是這樣來的?
“笑什么?”
陸川又不傻,自然聽出了她聲音里的輕慢。
風有點大,江沅裹著薄外套往回走,也能聽出他語氣里那并不明顯的惱意,不知為何,這樣糟糕的夜晚,這樣的時刻,她竟然在這三言兩語里產生了快感,也沒掛電話,順著人行道不緊不慢地走,問了句:“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真挺幼稚的。”
手機里一陣長久的沉默。
江沅能想象到,那頭的男生,大抵被氣得不輕。
可他,沒發火。
不知怎地,她突然又想到好些事。
她轉學到七班,從講臺上往下走,男生靠墻而坐慵懶的姿態;那一天,他因為江鐘靈要換位置發火,暴躁地問她話,黑發有點亂,看起來像一只沒睡好的小獅子;還有那一天,他在自己走到位子跟前時猛地抬腿踢出那一腳,桀驁戾氣的眉眼,卻讓她長久失神;再到后來,她提出幫他接水,他那來不及收住,錯愕的神情……
從小到大,她其實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男生。
看著好像很幼稚,實際上,也挺可愛的。
他身上有著那樣鮮活而濃郁的少年氣,無論是優點還是缺點都那么分明,他是天之驕子,所以瀟灑肆意。他應該從來沒有體會過憋悶、貧窮、屈辱、卑賤的滋味,他向陽生,明亮而熱烈,和這樣一直生活在陰暗面,死氣沉沉的自己,完全不一樣。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羨慕又嫉妒,所以抗拒又排斥。
就因為這個,出口傷人。
憑什么?
想到這兒,先前那一點口舌之快全然消失了,江沅握著手機的力道收了收,又喚了聲:“陸川?”
陸川先前的確有點挫敗。擱平時,他其實是那種不會將女生的話放在心上的性子,可江沅不一樣。她的喜怒哀樂能牽絆他,她的情緒,對他有影響力。
她說他幼稚,他免不了要好好判斷,她是一時之氣,還是發自肺腑。哪曾想,這判斷還沒出結果,又聽見了女生試探的問詢聲,好像是有些懊惱,不該說剛才出口的那句話。
她聲音真好聽,柔柔軟軟的,陸川沒聽夠,所以沒應聲。
“陸川?”
江沅只得又叫了一聲。
暗道自己也是夠了,竟然惹這人。
“在呢。”
男生答了句,悶悶的。
江沅換了個手拿著手機,因為冷,還忍不住吸了下鼻子,才試圖解釋:“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是有意沖你的。你就當我先前沒說話。”
“我耳朵是擺設嗎?”
江沅默了一下。
陸川趁機問:“怎么,誰惹你了?”
“家里一點小事。”
星期六這一會兒,路上車多人多,很堵,一連串刺耳的鳴笛聲突然響起,江沅被嚇了一跳,那邊的陸川好像也才反應過來,她在路上,順口又問了句:“你在外面?”
“嗯,快要到家了。”
爾后,彼此間又一陣沉默。
陸川想象著她的樣子,不曉得為何,有些心疼,想要開口說帶她出去散散心,又覺得過于突兀,以她的性子,肯定也不會答應。江沅的后悔一重重的,沒想到自己和他打個電話還能說這么多,就想掛電話了。
念頭一起,她便開口:“你要再沒什么事,我就掛了。”
“嗯。”
陸川應了聲。
江沅松口氣,掛斷電話。
一陣忙音傳到耳邊,陸川略有些恍惚,拿下手機,盯著屏幕看。
“川少爺。”
門口,見他打完電話,保姆笑著喚了聲。
陸川看過去,“怎么了?”
“晚飯準備好了。”
“知道了,等會兒就來。”
這宅子如今就住了他爺爺奶奶,陸渺,連他四個主人。老太太和老爺子下午會喝點茶吃點水果,基本不吃晚飯。所以晚上這一頓也就他和陸渺兩個人吃,哪怕不餓,也該過去陪著。
放下手機,陸川收斂了思緒,下樓去餐廳。
半夜,雨來了。
安城是內陸城市,一年到頭雨水很少,也就秋天,不時來一場。
江沅不怎么喜歡雨天,后半夜聽見窗戶外滴答的聲音就開始覺得煩了,沒睡好。早上六點,掙扎著坐起身,才覺得身上有點疼。再一低頭,江晨希卷了她的被子。
她們倆睡一張一米五的床,蓋兩床被子。她睡眠淺,江晨希略沉一些,偶爾會有一床被子滑下床的情況,兩個人免不了迷迷糊糊間扯被子。
難怪她夜里覺得冷。
感覺起來,有些感冒的癥狀。
嘆口氣,江沅輕手輕腳地下床,開了書桌前的臺燈。
“怎么這么早?”
江晨希嘟囔了一聲,側個身又睡下。
江沅坐在桌前,腦子還有點遲鈍,神游了會兒,抬手捂著嘴,一邊打哈欠,一邊往出走。簡單地洗漱完,給自己接了杯熱水,便回到房間,開始處理剩下的一點兒作業。
上午照常去面包店兼職,因為感冒著,狀態不算好。也幸虧,這一天天氣比昨天還差,風大雨大,行人撐個傘都容易被吹跑,路上閑逛的人流量驟減,面包店開著燈,溫馨明亮,生意很一般。
站在收銀臺前,江沅有些無聊,透過玻璃門,視線隨意地落在外面。
恍惚間,看見了一道有些眼熟的高挑身影。
“吱呀——”
推門聲響起,男生抬步進來,收了傘。
“歡迎光臨!”
店里還有兩個上班的姑娘,原本正在一邊低聲說話,被這一聲驚動,下意識看了過去,待看清模樣,其中一個已經快步過去,接了陸川手里的長柄黑傘,勾掛在玻璃門把手上,笑著解釋了句:“傘太長,桶里放不住。”
門內有個塑料桶,原本是專門用來丟傘的。
不過,這年頭,很少見這個年紀的男生拿這種長柄傘。黑傘沉郁的顏色,將他整個人都襯托得俊美矜貴,不做聲的時候,周身散發出那種說不清道不明,一看就曉得出身不俗的氣場。
見他俯下身看展柜,兩個店員一左一右地圍著他,殷勤地問:“您要點什么,需要拿個盤子嗎?”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幫我拿一下,謝謝。”
指尖隔空點了幾樣,陸川直起身子。
他是聽陸渺說的,昨天江沅在這邊兼職。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就打了傘過來,碰碰運氣,看她今天會不會在。
沒想到,運氣還挺不錯。
站在收銀臺前,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穿著工裝的江沅身上。
店員的工裝是統一發的,平時也就穿白襯衫,黑長褲,許是因為今天突然降溫,她襯衫上套了件V領的黑色針織馬甲,黑與白兩相映襯,給她添了一股子格外純粹的美,干凈清麗,端正地站在那兒,像梔子花。
陸川想,他好像是有點魔怔了。
一天不見她,都覺得心慌。
“五十八塊。”
打了票單,江沅看向他,說了句。
陸川低頭掏錢,很隨意地問話:“周末都在這兒兼職?”
“嗯。”
笑了下,陸川合上錢夾,遞過去一張紅鈔,詢問道:“能不能賞臉吃個午飯?”
江沅抬手拿錢,“我們午飯時間只有半小時。”
“夠了,旁邊就有吃飯的地兒。”
“那你等我幾分鐘。”
零錢遞給他,江沅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