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談談么?”
就在話音出口的瞬間,芮爾心中突兀的泛起一陣感覺————似乎,風靜了。
只是一轉眼,她便又反應過來靜下來的似乎不只是風,
還有頭頂隨風而擺的枝椏,腳邊沙沙作響的灌木叢,甚至就連昏黃的火光,似乎都隨著她這句平常的話語脫口而出而停止了搖曳。
好安靜啊…這個世界。
安靜的不真實,安靜到芮爾心中莫來有的泛起一陣陣的恐懼。
但芮爾卻沒有因為這份恐懼而停下仰望頭頂的目光,
那金紅色的眼眸穿過了枝椏,依舊一動不動的望著樹梢上的某處。
她知道,她此時此刻所感知到的一切,其歸根溯源都是來自那個男人,那個叫做尤里安的男人。
‘他真的是退伍士兵么?’
‘諾克薩斯怎么會放這種人離開軍隊!?’
沒來由的,芮爾心中泛起這般嘀咕,
作為和對方親自交手并完整存活下來的人,可能沒有多少人比芮爾能更加清楚認知到這個男人的可怕,
從見到對方的那一刻起,
便始終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負壓在芮爾的心頭,
沉默少語的表情,
充滿冷酷氣息的灰色眼瞳,與象征諾克薩斯的黑紅色裝束,
一切在魔法學院課堂上了解到的關于諾克薩斯的特質,芮爾似乎從能在這個男人的身上看到,并升起一絲由衷的敬畏。
而反觀秘密學院中的那些頂著教員名號傳說是帝國最精銳兵團的老兵,即使雙方的穿著打扮沒有太大的區別,可給予芮爾的感官卻是天與地的差別。
對于這樣的男人,芮爾收起了自己的狂傲,壓下了心底的火焰,屏住呼吸靜靜的在樹下等待。
對于這個男人,她愿意等待,也必須等待!
她需要一個無人打擾和對方直接對話的機會,需要一個————徹底被‘原諒’的機會。
‘原諒。’呵呵。
一個有些可笑的詞匯,芮爾從不認為自己是邪惡的,
她本不過是一個破落貴族家族的落魄后裔,
雖然徘徊在困苦生活的邊緣,卻也能掙扎渡活,
而神秘的魔法學院雖然給了她擁有力量主宰命運的機會,卻無可饒恕的奪走了她母親的性命,
甚至就連那看似努力得到的機會,
也是用一個個無辜生命堆疊成的。
殺掉那些人,芮爾不會感覺到糾纏于內心的困擾,
反而若是不殺,于她而言才是一種巨大的折磨。
可有時候現實總是充斥著玩笑,
當自認正義執行的她,遇上了能將她壓下的一股更強大的‘正義’時,即使她是芮爾,是那些惡人口中能夠興盛帝國的最強武器,
也不得不低下她高傲的頭顱————
“我不能死!”
至少現在不能!
輕輕咬了咬唇角,芮爾在無聲的等待中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期待能否等來曙光的降臨。
但不論如何,至少————
在找到那個女人之前,在親自手刃害死母親的兇手之前,在徹底鏟除那個邪惡至極的神秘組織之前,
她都不能死。非但不能死,還要好好的活著,好好的變強——直到變成最強的那天!
女孩很清楚,
雖然晚餐前的篝火旁,在加布里埃爾的幫助下,男人似乎已經原諒了自己,
可親歷過險惡的她卻不會單純的相信一切就這么簡單。
芮爾不會忘記她與尤里安見面時兩人惡語相向的場景,更不會忘記大戰之時對方流露出的不加掩飾的殺意,
那是切切實實要將她置于死地的殺念!
世界上真的有上一秒還生死相向,下一秒就握手言談毫無芥蒂的人存在么?
就是有,芮爾也決不相信會是這個叫尤里安的人!
對于諾克薩斯的士兵,芮爾可謂是深有了解,畢竟從五六歲起,她每日每天都會與他們打交道,
雖然因為身為校長的母親與自己那特殊的血脈實力讓她始終得到的是來自那些精英教員們的夸贊與討好,
可終有千日做賊卻沒有千日防賊,諾克薩斯士兵那糅合了嗜血殘暴與冷漠的本性,總會在有意無意的交談間暴露,而后被她察覺。
自己的這一身實力,
雖然比起尤里安而言或許遠有不如,但對于帝國千萬萬普羅大眾而言,卻是宛若神明一樣,
放過這樣‘危險’的自己,并任由恣意成長…
“可能么?”
芮爾不相信,
所以,在等到加布里埃爾睡著之后,芮爾悄悄離開了軟榻,吹著冷風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然而,在女孩以為自己很快就能等來回應的時候,樹梢上卻遲遲沒有任何的聲音傳來,甚至哪怕是…最細弱的呼吸聲。
他不在這里么?
‘不,不可能!’
這樣的想法在心中僅僅升起一瞬間就被芮爾否定,
抬頭望著樹梢,雖然不管芮爾如何瞪大眼睛尋找都沒有看到男人的身影,
可芮爾的感覺卻告訴她,
那個男人就藏身在她身前的這棵大樹后,在那稀疏雜亂的枝椏間,被一縷斑駁灑落的月霞隱藏。
芮爾需要做的就是等待,靜靜的等待著對方給予的答復。
如果有回應,那么或許一切還有得機會,可如果沒有,那…
又是一縷輕風拂過,帶著初冬的微涼略過裸露的脖頸,
縱使體內有炙熱的巖漿翻涌,可芮爾依舊忍不住打了個顫,一顆心隨著久久等不到的應答而下沉,跌向了無盡的深淵。
“果然…么。”
一抹失落滑落,芮爾嬌小的臉蛋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苦澀,
對方是諾克薩斯人,還是毫無疑問的精銳,
雖然不知對方為何會脫離軍隊,但既是諾克薩斯的士兵,
就沒道理原諒她這樣一個犯下了‘滔天’罪行的人。
之前的平靜與原諒,在此刻的芮爾眼中,似乎更像是一種短暫達成的妥協,
目的為何暫時不清楚,
但或許再過幾天,或許就在今夜之后,等待自己的就將是那黑暗深淵一般的未來,
如果如她所想,那么此刻此時,或將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那掛在天邊的皎月。
默默的收回了望月的眼神,挪動了一下等待得有些僵硬的身體,
心情復雜的女孩準備回去營帳那邊,
向最好的朋友,也向自己的人生道一句再見,
可就在她低頭轉身的瞬間,耳邊卻突兀響起了一道細弱蚊蠅的聲音:“隨我來。”
那一瞬間芮爾猛地停住了將將邁開的步伐,金色的中短發在急促的甩動間掠過鬢角,露出了一張滿載著驚喜的臉龐,
那一顆,她感覺到逐漸冰冷的心再一次有了熱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