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聽到她說這件事的時候,尤里安的心如同十五個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可是當他聽到后面的話,卻不由自主的泄了氣,挺直的身子慢慢的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可是他心里卻仍然懷有一絲渴望,艱難的吐出三個字:“為、什、么?”
女人長袍下的手輕輕抬起,露出了纖纖玉指,而后憑空一拖,手中立刻出現了一杯泛著熱氣的茶杯。緊接著,白色的面罩憑空消失了一半,露出了小巧鮮紅的嘴唇,就著茶水散發的香氣,低頭慢慢的品嘗了起來。
房間一下子陷入了安靜,只有水流劃過唇齒的微微響動。這一段時間對尤里安來說簡直就是煎熬一般,可是他又不敢有一星半點的急躁表現出來,只能干坐著,看著她喝茶。
過了不知道多久,女士終于放下了茶杯,而后茶杯就在尤里安的注視下消失的不見了蹤影。而后,在尤里安急切的眼神中,女士開口了:“想必,你也問過你的父親了吧?”
尤里安頹喪的垂下了腦袋,點了點頭,女士面色不變的繼續問道:“那他既然和你說了,你又為何再來找我呢?”
我是覺得您是尊貴的大人物,說的話老爹可能會聽一些嘛。尤里安抬起頭,看著白色的面具,有些失望,而且...銳雯不就是因為您的幫忙才讓老爹同意的嗎?
想起下午老爹說的話,尤里安的心中不禁有了一些怨念:如果銳雯能留下該多好...
而看著尤里安表情變化的女士,卻好似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似的,輕輕一笑:“我既然幫那個女孩說過情了,就自然沒有再幫你說情的道理,更何況...”說道這,蒼白女士突然頓了頓,然后開起了玩笑:“如果我把你也‘拐走’,恐怕你的父親要到不朽堡壘找達克威爾大將軍告狀了。”
話一說完,女人不由得輕笑了起來,可是尤里安,卻是半點想笑的意思也沒有,只是更加頹喪的低下頭一言不發了。
而看到這一幕,蒼白女士放輕了笑聲,然后正色道:“伊沙中尉為帝國效力十余年,我肯定不能讓他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無法在身邊。”
“而且...”說道這里,面具下的眼神突然變得意味深長了起來“你真的確定你想要成為一名偉大的諾克薩斯士兵嗎?”
“還是說,你是在把參軍當成兒童的游戲?”說道這里尤里安突然感覺到一股威勢傳來,讓他不由得流出了汗。
有些驚恐的抬頭,可是那股壓力卻突然間消失了,女士站了起來,轉過身背對他:“你自己都無法給出一個堅定的答案,想要依靠他人的幫助,又怎么會成功呢?”
愣愣的看著女士一步又一步緩緩的走到床邊,下一秒,尤里安猛地出現在了屋子的外面,耳邊還殘留著蒼白女士玩味般的話 “想要參軍?辦法有很多,不是么?”
尤里安一愣。
...
“老爹,老爹!”
清早,銳雯蹬蹬蹬的跑進大廳,還沒進門就聽到屋內傳來低低的啜泣聲,這讓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放慢了腳步。
一進門,就見伊沙坐在餐桌旁,面帶怒色,一言不發,而阿蘭則坐在一旁低著頭抹著眼淚,這一下,銳雯瞬間明白了點什么。
“老爹...我早上去叫尤里安起床,可是...”說道一半,看著伊沙老爹面色變得難看了些許,銳雯訥訥的住了口,可是聽到銳雯的話,阿蘭卻再次背過身子哭了起來。
銳雯走過去,搬來一張凳子,坐在了阿蘭身邊,輕輕的將阿蘭摟在了懷中,阿蘭也順勢靠在她的身上。
“媽媽...尤里安她...”銳雯小心翼翼的問道,可是似乎是一大早的情緒找到了宣泄的地方,阿蘭靠著銳雯搖搖頭不說話,可是旁邊的伊沙老爹卻坐不住了。
“砰!”猛地傳來一聲聲響,讓銳雯一驚,回頭看著老爹憤怒的一拳砸在桌子上,心中隱約有了點明悟 “難道...?”
“哼!”伊沙面色難看的瞥了一眼銳雯,怒氣沖沖的說道:“一個兩個的都長大了昂?走路都還沒走穩呢,就已經想離開地面起飛了!”
一邊說著,一邊用指頭狠狠的戳在了桌子上,震得桌面上擺放的盤子乒乒作響,直到這時,銳雯才看見,老爹手指戳的,好像是一張紙。
有些復雜的抬眼看了看偏過頭的伊沙老爹,銳雯松開一只手,伸手拿起了被戳的有些褶皺的紙。
字跡顯得有些亂,但是感覺還算比較工整,只是...摩挲著紙上凹凸不平的痕跡,銳雯不禁微微有些發呆。
盡管還沒有看內容,但是她已經猜到了紙上寫的大致內容,而這種方法,也是曾經她想到并且準備實施的。
輕輕吸了口氣,又長長的舒出,銳雯定了定神,低頭看向了紙面。
“爸爸媽媽銳雯,
經過了一天的認真思考,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要成為一名軍人!
從小到現在,我在你們的保護下長大,但是今天,請讓我做一回自己的決定。
雖然我力氣小,還偷懶不好好的練劍,但是在離開家之后,我會一點一點努力改變自己的,也許未來哪一天,你們會突然聽到我的名字呢!
老爹,你說你曾經為帝國立下了很多很多的功勞,而今天,您的兒子就要沿著您的路走下去,然后再開辟屬于我自己的路。
你說過希望我平安,可是人如果一生都這樣過,到了年老的時候,怎么樣像您一樣跟自己的兒子吹牛呢?
媽媽,離開家我會想念您烤的面包的,等我成為了將軍,回家的時候一定要給我做呀。
銳雯,我一定會追上你的!你可別偷懶了!不然等哪天我當上了將軍,我就要好好的嘲笑你,還要罰你陪我玩過家家,哼哼!
“就這么多...?”看完了這有些不著調的信,銳雯有些訥訥的轉頭,對上媽媽略帶紅腫的眼睛,然后又轉過頭看向伊沙老爹。
“就這些還不夠?你還想怎么氣我?”老爹卻一把拽過了信,沒好氣的瞥了一眼銳雯說道:“滿意了吧?你們一個個的,都長大了,都想著當上將軍回來跟我吹牛的事了,昂?”
看著銳雯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伊沙的嘴卻如同機關槍一般噴吐著話語:“現在好了,你也要走,那個臭小子甚至直接偷跑了!也好,也好,最好等我們死了再回來,那真是最好不過了!”
“老爹...”看著伊沙老爹憤怒的甚至說出了死這樣的字眼,銳雯急忙打斷了他的話,可是這一打斷,卻讓伊沙更加憤怒了起來,阿蘭趕忙拿起桌子上的面包塞了幾個給銳雯,然后示意銳雯趕快離開,銳雯也知道現在不是好好交談的時候,低著頭,一聲不吭的溜了出去。
直到跑出很遠,還能聽見伊沙老爹氣憤的聲音,拿著面包,銳雯不禁嘆了口氣,找了個臺階坐了下來,發起了呆。
說實話,銳雯沒想到,平日里看起來天真活潑愛鬧的尤里安,會突然不辭而別,而且還是要跑去當兵,只是想到剛剛阿蘭媽媽紅著眼睛,伊沙老爹氣的捶桌子的樣子,銳雯心中不禁嘆了口氣,現在再想說什么都晚了 默默的將面包塞進嘴里,咀嚼了幾下咽了進去,銳雯拍拍手,轉身走進了牛棚。
而當銳雯走出屋子之后,原本生氣的伊沙卻平靜了下來,默默的抓起了一個面包,塞進嘴里。阿蘭也默默的嘆了口氣。
“這樣好么?”突然,阿蘭沒來由的說了句話,正嚼著面包的伊沙瞥了一眼阿蘭,沒有說話,反而伸手又拿起一塊。
這一舉動卻讓阿蘭的眉頭皺了起來,“不給她看那封信,真的好么?”
屋內陷入了平靜,伊沙依舊平靜的吃著面包,阿蘭也沒有著急,端起了麥粥,端到了伊沙嘴邊。
伊沙默默的咀嚼了很久,然后把面包咽了下去,然后又湊過頭去喝了一口,然后仿佛松了一口氣“有什么不好的?讓她看這個?”伊沙一邊說著,一邊從懷里掏出了一封信——
是另一封!
伊沙默默的展開了折疊好的信紙,從頭到尾的看了幾遍,然后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把信紙放到了阿蘭身前,
“把這個燒了吧。”
“燒了?”聽到這句話,阿蘭放下了碗,有些激動的質問:“兒子寫給我們的,為什么要燒了?”
看著阿蘭激動的表情,伊沙沒好氣的說道:“不燒干什么,留著看你兒子對你女兒說一大堆的苦情話么?”
“什么苦情話?兒子明明也寫了很多給我的話好不好?”阿蘭不滿的反駁,“而且,銳雯畢竟不是我親生的,和尤里安在一起怎么了?”
伊沙煩躁的擺擺手,說道:“總共寫給咱倆的加起來沒兩行字,剩下的全是給她寫的,再說了,銳雯既然托付給了我們家,我也當親女兒養了這么些年,就不能做出讓人家看笑話的事。”
“看什么笑話?”阿蘭不滿的把伊沙的手打了下去,“尤里安和銳雯從小一起長大,在一起誰敢說閑話?誰敢說閑話我就找克萊爾女士派兵把他抓了。”
聽到這話,伊沙臉不自覺的抽了抽,不過他還是按捺下情緒說道:“我知道尤里安對銳雯有好感,原先我以為他們只是姐弟之間的那種友誼,可是最近可能是被銳雯參軍的事兒鬧得,尤里安才鬧出這么一出。可是銳雯那邊是什么想法你又不知道,總不能做出強嫁強娶的事吧?”
阿蘭沉默了下來,似乎被伊沙說服了,可是沒過一會,當伊沙打著嗝拿著信往灶臺走的時候,阿蘭突然開口道:“尤里安怎么辦...”
伊沙一邊走一邊擺擺手:“等明兒蒼白女士走之后,我就去特里威爾找塞勒斯將軍求求情。”
聽到這話,阿蘭也沉默了下來,信紙被投進了柴火中,很快就被火苗燒的灰飛煙滅。伊沙最后看了一眼燃燒的紙,紙上最后的一行文字,讓他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
“銳雯,如果我死了,請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