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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六.蜿蜒疫病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世界上最后一個巫師

  梁城站在那扇銹跡斑斑的防盜門外,掏出煙來抽。

  樓道外是瓢潑大雨與肆虐的狂風。這些聲響掩蓋了防盜門內正在發生的事。

  梁城深吸一口煙霧,肺部麻布地縮張。

  梁城的名字是那位“水先生”在記錄冊上隨手寫下的,據說是借用已經死去的一名干部的名字,至于梁城原先姓甚名誰,沒人知道,他自己都快記不清楚了。他從十四歲那年開始在西區游蕩,為了糊口做過許多事。

  他才二十六歲,但沉默地像一塊石頭。

  他知道門里正在發生什么。他告訴自己那不是他需要在意的事。等到待會兒那個被他們叫做“良少爺”的人出來了,他也不會油嘴滑舌地湊上去多問半句。

  不過良少爺倒是有可能主動與他大談“感想”,說實話那不是梁城愿意聽的。

  良少爺的父親是“水先生”。

  水先生是犯罪集團“砂暴”麾下一支小組的組長,資歷頗深,手頭管理著Sk市西南一帶大部分的生意,最近甚至開始涉足藥品買賣。

  梁城加入水之組并被提拔后,為水先生做過一段時間的司機,后來則成為了良少爺的保鏢之一。在良少爺看上野田貝蒂之后,梁城也被指派了新任務,即管理一部分她原先所在的夜店相關事務。

  良少爺姑且算是器重他,然而這種器重于他而言不好也不壞。

  梁城并不認為良少爺是一個值得效忠的“主人”。甚至水先生或許也不是。

  然而他又有什么別的路可走呢?他能活到今天,也是因為當初水先生愿意給他這樣一個機會。不然,他或許早已在街頭斗毆中死于失血過多和感染。或者更不濟,死于疾病甚至饑餓。他不能不報恩,也不能不繼續這樣的生活方式。

  屋外卷過咆哮的大風。什么東西被吹倒的聲音噼啪一響,又安靜下去。接著是塑料布嘩啦嘩啦的抖動聲。

  不斷聳動又平息,又再度鼓噪。

  宛如世界正在風雨與黑暗中慢慢崩塌一般。

  煙灰落了一半下去,梁城收回神,發現這支煙都還沒有吸過幾口。他伸手把樓道里的燈點亮,看到腕表上顯示的時間是夜里十一點半。

  他最初跟著良少爺的時候,良少爺還在讀高中。梁城就這樣一直看著良少爺長大,如今良少爺是在讀市立大學的碩士研究生。

  從前的良少爺盡管并非什么模范學生,但也不會荒唐到這個地步。

  良少爺的轉變是發生在差不多進入大學二三年級的時候。他突然就變了,而人墮落起來的速度永遠比飛機墜落更快也更徹底。

  布滿銹跡的鐵門動了動,打開一道縫隙。

  那青年踉踉蹌蹌地走出來,身上的酒味絲毫未散。梁城看到他甚至還沒有系好皮帶,從牛仔褲的邊沿露出淺色里褲,模樣十分滑稽。

  他伸手扶住良少爺,目光短暫地投進那方公寓中,他看見客廳里站著一個看上去十三四歲的瘦弱少年,少年雙手哆嗦著握住一把剪刀,充滿恐懼與憤怒的眼睛緊盯住他們。而少年的母親坐在餐桌邊,面色慘白,默默流淚。

  至于那個被良少爺看上的不幸女人,現下應該是躺在房間里。

  梁城從不透露同情,無論心里究竟怎么想。他只是把那扇門關上,將那個家庭的苦難關在里面。

  他駕車送良少爺回家。

  良少爺癱在汽車后座,兩腳翹在前座椅背上。

  “……她不見了,不見了。”他如此喃喃。隨著車子搖晃,青年的身體也搖晃著。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車頂上,又積蓄成河流淌過窗子。

  “少爺,您是在說那個‘吸血鬼’?”梁城用沒有絲毫的情感的口吻問道。

  他一直覺得良少爺是在說胡話,從三個月前起就總在說胡話。

  良少爺或許是病了,得了臆想癥,而且病得很重。

  但因為他是良少爺,所以他說什么都是對的,他做什么都毋需理由。原本應當給予青年管教的水先生,卻幾乎不曾在他的生活中露面。水先生絕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他似乎過于沉溺于自己的野心,近來小組里又有些令人不安的風聲,據說事關砂暴集團的核心重組……

  那暫時不是梁城有資格憂心的事情。

  “是啊。他們叫她‘吸血鬼’……”青年用含糊不清的語調,低聲呢喃,“吸血鬼……可是快要有兩個月了,她沒有出現在任何地方……我想見她。我想見她。”

  “良少爺,她或許只是你的一個夢而已——”

  “不,她怎么會是夢?我看到她在街上行走,潔白得如同天使飄行,我看到她擁抱一個少女,那姿態純潔無比,魅惑無比,是至美之美。而我,我也想要得到她的垂青。”宛如熱病之人的絮語,青年沉浸于那些臆想之中,“可當我鼓起勇氣去拉她的手……阿城,你知道她怎么做嗎?”

  這些事情他已經聽青年說過無數遍。

  “她怎么做?”

  梁城到底還是用那種毫無起伏的聲音回應。

  “我發覺她視我如蟻蛭,她不屑于咬我,她甚至不屑于讓我觸碰她的肌膚,更遑論吮吸我的鮮血……但是她看向我的那一眼,天……”

  青年微微縮動了一下身子,發出呻吟聲。

  “她太美了……從她的眼睛里我嘗到甜到發苦的蜜水——而后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在等待我,她在等待我變成和她一樣的東西!只有我與她相同,她才會愛我!是的……只有我與她相同……”

  雨水刷洗著這輛轎車,或許能夠刷洗掉大半污漬,但它沒辦法洗到里頭的東西。梁城想起來該把后座那塊地毯扔掉,那塊地毯沾上了良少爺的嘔吐物,一定洗不干凈了。

  “我想變得與她一樣……我想與她融為一體……”

  梁城忍不住皺了皺眉。

  青年的癲狂語調令他感到些許不適,這種奇怪的狂熱簡直如同疫病,使得他生理性地排斥與厭惡。

  他不是沒有聽說過最近在Sk市流傳的所謂“吸血鬼事件”,據說之前警方為此展開了調查搜索。不過最近似乎沒了下文。

  如果良少爺所說的戀慕對象——那個“她”,真的是所謂“吸血鬼事件”中的主人公,那么這件事就變得更為離奇詭譎。

  梁城知道方才被青年強迫的那個女人,正是“吸血鬼事件”中的受害人之一。也就是早期那幾個被判定為“遭遇騷擾”的少女之一。那個女人叫做野田貝蒂,亞歐種族混血帶給她許多優點,使得她有立體的五官和纖細的身材,面部也極富風情,可以說各處都結合得能夠稱之為美好。

  在希爾維這個徹底完全的混合民族國家里,幾乎沒有人會稱呼自己為純粹的某某種族后裔,但這樣的女人也不能說是隨處可見——至少的確有其獨到之處。

  然而名為良的青年并不是喜愛她美麗的臉龐,也不是喜愛她那少女的玲瓏身材,更不會是喜愛所謂的靈魂與思想。他糾纏她、折磨她,似乎僅僅因為她曾經遭受過所謂“吸血鬼事件”中罪犯的襲擊——似乎真的只是如此而已。

  但那樣的女孩至少有五六個,為何偏偏是她,為何偏偏是野田貝蒂?

  若說她與她的家庭有何不幸之處,大概就在于她正好曾經在水組管控的店里打工,而她的家庭又恰好欠下水組負責催收的債務。

  因此他們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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