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著龍人,王鶴踏入了這場特別葬禮的會場。
隱藏在這個白色方盒建筑下的,是一個猶如教堂般的區域。
在他舉目便可看到的一排排潔白的長椅上,坐滿了衣著黑色服飾的個體。
由于王鶴沒有從他們的身體上看到類人族的尾巴,角,鱗片等特征,結合當下的場合和大概的個體數量,王鶴判斷:
這些坐著的,都是這座城市的五百多名上層居民。
真正的市民——人類。
黑衣的他們,與潔白的圓形穹頂上刻畫著的那些類似白衣人類的存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陽光,從兩側排列有序的方形落地玻璃窗外,灑入了建筑內部,極其自然地與中央過道重合,形成了一條遍布光芒的走道。
光芒的盡頭,是一對白色的盒子。或許說是“棺材”,才更為適合。
畢竟盒子中,分別裝著一男一女,兩具尸體。
但是,王鶴卻沒能從這種代表“死亡”的氛圍中,感受到任何有關死亡的味道。
他從那些黑衣市民身上,看到絕大部分是笑容,是輕松,是一種沒有任何負面情感的,仿佛來這里是參加“喜宴”的表情。
這種表情,并非虛假,并非錯覺。
因為人類在群聚的環境中,是不會刻意隱藏符合群體性的情感。
需要隱藏的,始終只會是區別于他人,無法向他人展示的“異類”。
例如,王鶴身邊這位,戴上了無表情假面的諾妮爾。
在看到棺材的時候,即使是再怎么刻意隱藏,她還是流露出了一絲情感的波動。
那是在王鶴以往的認知中,唯一符合這個場合的“哀傷”。
極其真實,又極其“虛假”。
說到底,這個世界并非是這位靈魂管理者原本生活的世界。
她原本的親人,早已逝去。
連曾經的她自己,都不能說是以生者的形態存在著。
那她在這個世界的親人,又是否是她真正的親人呢?
王鶴冷靜地看待著這一切。
至少,他不會去揭穿。
面對一個熟睡在夢中世界的存在,夢境,才是她現在生存的世界,才是她眼中無可比擬的“真實”。
而這位少女本身,沒有因為傷感而停下腳步。
她順著光芒,徑直走到了中心的位置。
在那兩個白色的盒子前,她停下了腳步。
而王鶴則是跟隨著她,來到第一排座椅走道,便停了下來。
“諾妮爾小姐,比預定的時間稍微晚了一點,沒有發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吧?”第一排靠左的座椅上,一位大約六十歲的老婦人,忽然拄著拐杖站了起來,笑瞇瞇地詢問道。
在她出聲詢問的剎那,原本還有些交談聲音的現場,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不好意思,特麗莎女士。因為去接一位朋友,稍微占用了大家一點時間。”諾妮爾禮貌而恭敬地回復道。
觀察著環境的變化,王鶴對于這個出聲的老婦在市民中的地位,大致有了了解。
他也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有了心理準備。
正如他所料,很快,這名地位高貴老婦人便將注意力轉到了他的身上。
“哦,諾妮爾你說的朋友,就是這位大人?”老婦原本微瞇的眼睛忽然睜開,精光閃爍的眸子打量著王鶴,似乎有些意外。
不過很快,她的眼皮又垂了下來。
只是此時,他臉上的笑容,似乎變得更濃重了一層。
只聽她忽然說道:“先前聽管理AI說過您,亞伯大人。非常遺憾,沒能親自去迎接您。”
她靠近了王鶴,將拐杖輕輕地敲擊在地面上,面向人群,說道:“大家聽好了,這位是來自遠方,四處周游至今的探險者!最重要的是,他可能在不久后,成為這座城市市民!”
短暫的寂靜后,一片巨大的議論聲響起。
“嘖!沒有依附城市,獨自生活到現在自由者?”
“真讓人不敢相信……諾妮爾真是被上天眷顧,遇到了這么個好‘朋友’。”
“對于邊境城市來說,這個消息是我活到現在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無論是外在還是內在,都著實讓人感興趣。”
王鶴一邊聽取和篩選著從外部得到的信息,一邊打量著這位笑瞇瞇的老婦。
在某個時刻,他微笑著打斷了這片喧鬧:“特麗莎女士,感謝您充滿熱情的介紹。不過請不要忘記了,今天的主角可不是我這個外來者。”
王鶴將話題和視線,重新帶回到了諾妮爾身上。
他的視線中充滿了令人安心的平靜和善意,讓中央的諾妮爾心頭一暖。
老婦見狀,恍然道:“您說的對,那就讓我們先完成這場儀式再好好交流。”
隨后,王鶴在老婦的請求下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上。
他靜靜地觀察著一切,絲毫沒有在意身后那些不停打量著他的目光。
很快,所謂的“儀式”便正式開始。
讓王鶴稍稍意外的是:并沒有類似祭祀或司儀的存在來主持。
儀式,仿佛是達到某個條件后,自動觸發的。
它的正式開始,是源自一個奇特的信號。
那就是:當眾人頭頂上方,圓形穹頂上某個白衣人畫像中忽然投下了兩束光線,一切便開始了。
只見那兩道耀眼光束,直接精準投射在兩具尸體的眉心位置,并融了進去。
在這個瞬間,王鶴敏銳地察覺到:之前所有打量他的視線,都同一時間消失。
此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那兩道光束深深吸引,投入了全身心。
不少人或是雙手合,或是雙手緊握,呈現出類似于祈禱的專注神情。
就在這種特殊的寂靜持續了一分鐘后,忽然,光芒中傳出了一個難辨性別的中性聲音。
“在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死亡。”
“不存在悲哀,更不存在煩惱。”
“我們人類,將永遠活在這片樂土之中。”
“這里,就是專屬我等的無上樂土!”
聲音中包含著強烈感染力,連王鶴都不禁短暫陷入其中。
他仿佛感受到一種來自某人“一體同殊”的自豪和歡喜感。
特別是“人類”這個詞匯,仿佛包含著某個存在無與倫比的執念。
就在聲音結束的剎那,奇跡發生了。
尸體,重新成為了“活物”。
原本停滯的時間,仿佛重新回到了諾妮爾父母的身上。
蒼白的臉龐,恢復了紅潤。
不再動彈的肢體,恢復了正常。
這一對夫婦,猛然睜開了眼睛,然后像沒事人一樣,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
王鶴觀察到:
這對夫婦和先前的尸體的唯一區別,就是他們的額頭上出現了一個由白光組成的三角形印記。
讓王鶴感到奇怪的是,諾妮爾完全沒有因為父母的蘇生而展露出任何情緒波動。
她沒有表情的站立在白色棺材前,仿佛僅僅只是作為一個見證者,而并非“女兒”存在著。
似乎只是有些恍惚。
就在這時,諾妮爾的父親似乎有些不解現在的情況,突然出聲詢問道:“特麗莎女士……我們這是?”
老婦見狀,慈祥地微笑著,答復道;“不必擔心,你們現在已獲得了作為人類這一偉大存在的無上恩寵。”
“死亡,無法戰勝你們身為你們身為人類所蘊含的榮光。”
“未來在等待你們的,是更為巨大的榮耀。”
“原來是這樣……”諾妮爾的母親,似乎想到了什么。
隨即,這位中年女子忽然這么問道:“特麗莎女士,我能否與諾妮爾說上一句話?”
“請便。”老婦點點頭,答道。
中年女子露出了一個笑容,轉向了諾妮爾:“諾妮爾,還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的事么?”
“這里,是樂土。你能夠幸運地出生在這里,就必然會永遠愉快地生活下去。”
諾妮爾看著她的這位“母親”,忽然想到了之前曾經詢問王鶴的問題,得到的答案。
“一定會是最好的道別!”
她這么想著,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點點頭:“是的。這里是我們的樂土,我們,還會再見的!”
“看來你成長了不少,我們的女兒。”諾妮爾母親欣慰地說完,然后沒有絲毫猶豫地轉過身,回到了諾妮爾父親身邊。
諾妮爾父親沒有言語,他看著這一切,顯得十分平靜。
待諾妮爾母親歸來,他主動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兩人對視一笑,一同抬頭望向穹頂。
在下一個瞬間,這兩人就突然化身為了漂浮在半空中兩道光團。
隨即,它們逐漸上升,漸漸融入了穹頂的人類畫像中。
整個過程,全場的人們都露出了一種肅穆和莊重的神態。
沒有誰,敢打斷這個神圣的過程和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