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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飛熊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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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么,浮游之血?”

  荀子皺眉,聽著程知遠所問的問題,他亦是不太清楚這種事情。

  自古以來,從有仙人出現在世間之后,便沒有說,有這種能夠恢復情感的方法,七情是必定要失去的,因為仙家本就是無情,七情是人間的東西,仙人下降于世,最后又要歸返于天。

  古往今來許多仙人都是如此,而且荀子相信,如果真的有這種恢復七情的方法,那像是程知遠一般的,想要拿回自己情感的人,必然也不在少數。

  上古大夏,萬載殷商,七千九百年大周天下,這期間誕生過多少人杰,那五十二仙人估計輪轉了也足足有一兩千位。

  沒有人找到方法,或者找到方法沒有流傳下來?

  這是不可能的。

  夏商周之中,商與周,雖然都是“不服前代管束”而憤起“義”兵所成的朝代,但是它們也不像是后來的某個二愣子人物一樣,動不動就燒書,在這些年代,對于知識的傳承看的是極其重要的,所以古代的書簡會保留下來很多,只要他們寫了。

  商朝滅夏之后,仍舊給夏朝遺老保留了夏都斟鄩,反而是作為勝利者的商湯自己,考慮到占其宗社不利于統治,自己找了個新地方蓋首都去了。

  周朝滅商之后,動作和商朝差不多,也沒有說把朝歌占了,反而是把商朝遺老都好好安置,甚至還封了個宋國給他們,宋襄公更是春秋五霸之一,雖然他的半渡而擊那場仗打的實在讓人不忍直視.....

  后來,包括秦朝,對于周天子也沒有說直接砍死了事,而是好聲好氣借道,只是當時秦國作風太過硬派,而末代天子又是個病鬼,所以周朝大事都是東西二周公說了算,后來西周公因為過于害怕秦國的武力,而背叛秦國,秦國去打他,他又投降,秦國也就把這事情揭過去了,直至天子死后,秦才真正用武力破周。

  所以綜上所述,了解前言更能夠結合后面的情況來看,在這種風氣與氛圍下,即使是虎狼之國的老秦人也不會胡亂燒書,故而只要有什么典籍,肯定是好好收起來的。

  而稷下學宮更是天下三宮之首,藏經僅次于太學,荀子更是身為稷下大祭酒,卻都不知道有這種書簡流傳,這不免讓他從心里感到古怪。

  學宮內部,起碼稷下前山的書宮內確實是沒有這種書簡的。

  那么.....君王后手中書簡的來路,或許是后山?

  “我替你去涂山氏走一遭吧。”

  荀子對程知遠道:“若是真有能解決仙人之缺的方法,對于你來說,倒也是極好的事情,你在我學宮講學三日,吸引無數學子名士,就連我也沒想到效果如此之好,幫你跑一次腿,也沒甚么大礙的。”

  程知遠拜禮:“多謝老師。”

  荀子話撂下來,于是便立刻動身,他化為一陣青風,攜帶白雪,向稷下后山飄搖而去。

  涂山王感覺到荀子的氣息,他便心中明白,暗道是甘棠找的那書簡被他知道了,這也是意料之中,因為甘棠所說,程知遠必去找荀子,而荀子又必來找涂山王。

  到時候只需要正常回答即可,不必遮遮掩掩。

  但是涂山王蘇羨也不明白,既然甘棠找到了這種書籍,想要去幫助那個仙人,那么自己交出去就好了,他們兩個人的關系也不一般,為何還要賣君王后一個人情呢?

  蘇羨皺眉,但是就在他思考的時候,荀子的聲音忽然傳遞下來了。

  “涂山王看來早就在等著老朽了。”

  荀子駕到,蘇羨立刻起身相迎,二人對面坐下,蘇羨剛要開口,而荀子卻是豎起了手。

  “右山到后山的路并不遠,老夫走了兩步,倒是想到了些東西,我這里說出來,還請涂山王稍加指正。”

  荀子微笑:“可是那公子召南的意思?”

  蘇羨道:“是,只是我也有些不解.....”

  荀子擺了擺手:“你自然不解,因為你不知事情來龍去脈。”

  他在來的那兩步路,或者說剛剛化身為風雪出去的時候,腦子便突然靈光乍現,明白了前因后果。

  故意賣君王后一個人情,是給程知遠找一個后臺啊。

  程知遠說王后要送他姜氏的江山,那一國五千年積攢的精氣神明,足以讓他瞬間擁有極高的道行,但是這樣一來就要受制于人,所以必然是甘棠給君王后出的主意,而他又知道,君王后必然會被程知遠說服,因為王后自己也知道這個方法的弊端。

  程知遠點破之后,王后便順勢放手,這其中天子信物不過是插曲,可有可無,而甘棠斷定他兩人會好好談,這樣就進入了下一個環節。

  程知遠想殺徐無鬼,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但是君王后并不知道其中關竅,而乍一看,程知遠去接受前代姜齊的江山氣運似乎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但最大的缺點是受制于齊國,等同于淪為齊國的專用打手。

  那么不必讓程知遠受制,只需要讓君王后欠他(她)一個人情。

  如果此事成了,那么讓君王后幫忙對付徐無鬼,那是很簡單的事情。

  王后確實是不能踏出臨淄城。

  但是如果她開始飛升,那就不一樣了。

  開始飛升之后,君王后就可以離開臨淄城,到時候因為欠了一個天大人情的關系,徐無鬼必然被君王后所殺。

  這是借花獻佛,是借刀殺人。

  徐無鬼同樣差了一點就要飛升,但是被上次的禮樂之征攻破精氣神明之后,他必然有一個衰落期,甘棠這些日子看了許多關于仙人的東西,而在很久以前,她的原本真身,也曾經遇到過一位仙人,那正是程知遠在稷下學宮宣講時,所提到的“天下”。

  仙人天下,以善思考出名,更是世間第一廣學之士。

  而按照姬寤生所寫的竹簡上所談論的,如果保留七情飛升.....很可能不會去往白玉京,而是留在這片人間!

  境界保留,人卻不必登天!

  鄭莊公雖然有些神神叨叨,但是他確實是留下了很多詭異的東西,這也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所以他寫的東西,即使答案并不完全正確,但至少也有六分是真!

  甘棠經過深思熟慮之后,下了這等判斷。

  荀子把自己的猜測全數倒出,蘇羨則是聽得眼神燁燁,如雷電蘊光,隨后又化為水波流散,只是笑道:“我倒是沒想到里面還有這么多的事情......”

  “原來如此....那這么說,趙國榆次的屠殺事件,其實是徐無鬼策劃的?”

  蘇羨嘆息又感慨:“徐無鬼當年還覲見過魏武侯,他還曾經說出過很多治國的大策略,怎么到了如今.....”

  荀子淡淡道:“王上在想什么呢,當年那個徐無鬼,未必是今日這個徐無鬼,這仙人名諱只是一個代稱罷了,身份乃是當世的不同人物。”

  蘇羨這才反應過來,失笑道:“我倒是傻了,把這一出給忘了......”

  他笑著笑著,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未必是,未必是......”

  蘇羨的神情顯得有些詭異,他如著魔一般喃喃重復著相同話,而荀子則是疑問,看蘇羨忽然站起,便也一同起來,要把他按著坐下。

  “不不不,祭酒大人,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蘇羨道:“飛熊入夢,仙人入夢.....浮游為何會變成大熊.....飛熊未必是飛熊......”

  “前日,法章還與我談說此事,說他夢里見到飛熊,只不過是紅色的浮游,且又與我說了浮游乃共工臣子等瑣碎事,其中提到晉平公時期夢飛熊的禍事。”

  荀子何等智慧,瞬間就通曉了其中意思,有些訝異道:“你的意思是,飛熊與仙人有甚么關系?”

  蘇羨道:“眾所周知,太公望乃是周代顯化第一位仙人,而文王夢他時,見得飛熊撲擊,但此飛熊不同于浮游,正如祭酒大人所言,徐無鬼并非徐無鬼,乃是當世一者的不同顯化而已。”

  “就像是那兩個徐無鬼,也各自有真名,浮游是朱熊的稱呼,能掀水禍,而文王見太公望時,太公望也在渭水之濱垂釣,卻是在‘鎮水’,文王見他,他說是愿者上鉤。”

  “而更早之前,商高宗,武丁,也曾夢到一只飛熊!”

  “昔商高宗曾有飛熊入夢,得傅說于版筑之間。”

  蘇羨撩起袖子,出兩指虛壓,如落黑白棋子一般:“世人傳言姜子牙未死,功成身退之后,消失于人世,并沒有說他回歸白玉京,所以我在想.......”

  “或許就像是某種對應的關系,仙人斬飛熊,可以取回自己的情感,是因為飛熊本來就是他們的反面,這和仙鬼的對立不同.....”

  蘇羨摸了摸下巴:“如果按照這樣來看,鬼道中人,在陽間或許也有對應的東西,只是鬼道弟子行事隱蔽,不如仙人張揚,故也不多為人所知......”

  荀子:“奈何黃泉三十三門徒,確實是行事隱蔽,古往今來仙人許多都有古籍可查,再不濟也留下了名諱,但是黃泉門徒多數只有代稱,具體的出現時間與消失時間,多數古書都鮮有記錄。”

  蘇羨:“天下之下,詭異莫測。”

  “而鄭莊公當年,正是致力于這些仙言鬼話的研究,他所留下的奇典有許多,里面有不少的陰陽五行之論,我本以為那是陰陽家的東西,莊公拿來看也是應該,卻沒想到里面還有這般門道.....”

  荀子想了想,也說道:“也就是說,飛熊就像是一種疾病,存在于世,其實就已經對仙人造成了影響,故而殺飛熊就等于治病,而這種病癥,體現在正常情況下,就是‘仙人之缺’,即‘七竅玲瓏之咒’。”

  兩人一拍即合,瞬間就推斷出了很多東西,而信息的交換是其中必不可少的關鍵,蘇羨本來只是在打哈哈,卻是自己也沒想到一下子弄出了這么多有用的推測。

  “姬寤生的判斷應當沒錯!鄭莊公果乃是世之奇人,他所留下的,關注的東西,果然是必有其道理所在!”

  荀子細細咀嚼,也不免詫異:“如此說來,或許是真的了。”

  蘇羨大笑道:“這可真是一個天大的人情啊,齊王后若是能保留實力存世而不去白玉京,秦國想要破齊,倒也沒有那么容易了。”

  “而這其中,又間接的讓王后欠了我家先王,與那說劍人的情面,屆時......”

  涂山之王與學宮大祭酒相視一望,卻是一人沉吟一人撫掌,一人思索一人歡愉。

  蘇羨道:“還有一事,還請大祭酒知曉。還是前些日子,法章與我說浮游時提到的,他說國之將亡,必有妖孽,要讓瑯邪城派遣人馬前去嶗山海斬邪,請我這里出點青丘法師,隨瑯邪技擊士同去,以降水患。”

  “如今既有說劍人同往,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荀子搖了搖頭:“此事不是你我做主,去與不去要看他的意思。”

  蘇羨道:“既然我與大祭酒都已經可為此事擔保,他又為何不去,依大祭酒所言,這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東西嗎?”

  荀子道:“是歸是,但是.....好了,時間你告訴我。”

  蘇羨道:“大約是明年開春。”

  荀子看了他一眼:“二月二?學宮開宮,你這里便派人出去了?那我的學科怎么辦?”

  蘇羨笑道:“這您可要和法章說去,依您所說,我亦不管刀兵之事。”

  程知遠在右山臨宮中安靜等候,他閉目養神,事實上心中卻并不平靜。

  如果君王后所說的是真的,那么確實是極有必要前往一行。

  七情的丟失讓程知遠感覺自己逐漸在脫離“人”這種范疇,而許久不能笑之后,程知遠也發現,如果不笑的話,世間也就是這回事而已,并且隨著情感的失去,看待世間似乎也更為理性,然而這都不是程知遠想要的。

  他甚至為這種變化感到一絲絲的恐懼。

  四周的聲音都消失了,程知遠能挺清楚自己的心跳,平穩有力,但總覺得有些冰冷,周遭的光暈也逐漸黯淡下去,就像是身處于一個封閉的石室,嚴絲合縫,密不透風。

  “喂!”

  程知遠忽然聽到一聲尖銳的冷笑,他猛地睜開眼睛,周圍依舊是荀子的書室,但是那道笑聲卻經久不散!

  他抬起頭,看向一處角落。

  一只人形的紅色大熊坐在那里,肋下有兩片血淋淋的缺口,他如鬼,如幽靈,誰也見不到。

  他向程知遠作了個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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