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第十二天終于翻過去,而直至最后一段零碎時間過后,稷下學宮終于突破了以往的記錄,他們成功的沒有在十二天內解出題來。
監考們雖然早有預料,但到最后,發現自己的努力依舊不過是徒勞之時,心中還是有極大的失落與悲憤。
這算是被羞辱了,并且被羞辱的極其成功。
太學今年不知道找到了什么鬼才,居然出了這種奇怪的題目,天下的人都沒有見過,而十二天過后,正在齊國都城附近駐扎的各路士子,并沒有等到稷下學宮的放卷。
清筠是來自古晉地,今魏國的士子,家境殷實,是原晉國大夫清伊氏的后裔,三家分晉時,跟隨后來的魏國一方離開,也得到了厚待,雖然不算是魏國的高層,但家族中基本上在中層階級有著不小的家產,詩書什么的也都有傳。
但他現在顯得有些焦慮。
今年是怎么回事?
按照以往,稷下學宮放卷時間都在八天以內,快的時候甚至有五天的,但今年已經第十三天了,不要說放卷了,連一點風聲都沒有。
就像是稷下學宮今年根本沒有準備好一樣。
清筠有些擔憂,莫不是今年稷下學宮不準備開宮了?
往年并不是沒有過這種情況,一般來說打仗比較激烈時就會這樣,今年稷下學宮似乎也沒有諸天帝會晤的消息,因為秦國正在和三晉打仗。
清筠擔憂稷下學宮今年會受到影響,同時,他也更加擔心自己的故鄉。
“魏國大敗華陽之戰,白起斬首數十萬”
“這要死多少人”
“趙國的騎兵死了四萬多黃河都被染成紅的,兩邊河岸的泥土都是肉沫”
“秦國之鋒已經不可擋啊”
駐扎的地點是齊國設立的,專門為遠道而來的學子們開放,而清筠每天從廊口經過,都會聽到這些紛紛擾擾的議論,其中也有同樣三晉之地的人,他們愁眉苦臉,一邊在等待學宮的開宮放卷,一邊又對自己的故鄉戰事感到無比擔憂。
秦國又來了。
這真是一個不好的消息。
清筠開始變得煩躁起來。
他的目光四下游移,忽然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
一個十四歲左右的小小少年。
那似乎也是同樣來考試的學子,只是他的衣衫非常老舊,看上去也不像是寒門,手中的書竹用羊皮深深裹著,露出來的一些看上去也已經有所破損。
清筠皺了皺眉頭。
這樣的學生,恐怕是旁人教導出來的庶學子,也就是庶人準備來學宮考取入圣門資格的。
這種人很多,而清筠其實是不喜歡他們的。
庶人就是庶人,有些階級的逾越,不是他們想的那么輕易的。
但是清筠無法否認,確實是有一些人通過稷下學宮這種渠道一步登天。
學宮沒有說不收他們。
只是清筠覺得,這樣不好,庶人不懂禮教,難免亂了學宮風氣。
他的頭偏了偏。
不遠處又有人來了,那是一個青年人,裹著袍子,牽著一匹耐勞的馱馬,馬旁有個小姑娘,也裹著袍子,看上去風塵仆仆。
清筠見到那個青年的腰掛上,那腰帶是黃玉質的。
他心中微微一凜,再看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倒沒有什么身份。
兩個人到了駐扎點,在驛長的跟前,掏出了一枚桃花木牌。
清筠頓時凝眸,難以移開目光。
直至那兩個人離開,清筠才恍然回神,隨后有些悵然若失,卻是很羨慕那個小姑娘。
“稷下學宮的學宮子,舉薦的名額這是承了多大的祖蔭。”
清筠嘆息,自己就沒有這種運氣。
他的不遠處,之前他所看到的那個衣衫古拙的少年,也用一種羨慕的眼神,看著小姑娘的離去。
那青年是司馬夝,那小姑娘,是蕭菽。
“怎么還沒有放卷?”
又是三天,稷下學宮依舊沒有半點動靜。
“十六天了,估計太學都要放榜了,稷下學宮怎么……”
諸學子們已經變得十分焦慮,駐扎點內,也聽不到前些日子的雜談,余下的,基本上都是在談論稷下學宮為何不開宮的事情,多數是猜測與推敲,皆不負責任。
“不行,等不了了!”
一位士子站起來,面色蒼白。
“前些日子,我便聽說了故土的戰況,說秦軍已經打到了我們那大聚,我因為等著學宮開卷,到現在還沒有回去,現在等不了了,若是學宮一直不放卷,我我我怕是連家人的尸骨都收斂不回來了!”
“豈能如此,不當人子!”
這是韓國的一位士子,秦國此次主要攻擊的目標,就是韓國。
要把韓國納入掌中,作為在南世的橋頭堡與戰爭跳板。
韓國士子的焦慮可想而知,每一日,在稷下學宮多待一刻,那就是多一份煎熬。
一頭是理想,一頭是現實。
也有其他的韓國士子在這里,他們同樣很急躁,但不少人還在等待。
但這一位顯然已經等不了了。
“如果不是秦國……實在不行,和秦國和了吧……”
“和?秦軍打過來,就是來搶地的,你要是和了,秦國就有了跳板,到時候其余五國聯手,我們韓國還想好過嗎?”
“你哪里的士宗啊,唇亡齒寒的道理不懂嗎,當年虞國之滅……”
“我是懂,可國君……未必懂啊。”
這句話便是意味深長,卻也是迫于形勢。
于是那位韓國士子終究還是沒有留下來。
這是遺憾,也是正確的選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學宮的考試可以來年再戰,但是親人的尸骨卻不能來年再收。
他的離去仿佛是開了個頭,很多人追隨他的腳步,紛攘而去。
在第十七天的時候。
稷下學宮,開宮了。
清筠緊緊皺著的眉頭頓時舒緩開來。
他大步上前,準備取分發的卷宗,但身邊也有一道瘦弱身影跟上,他轉過頭去,看到正是之前那衣衫古舊的庶學子。
只是這時候,他忽然兩眼瞪了起來。
他看到那個庶學子的衣服,翻開的古舊領口后面有一抹尖銳的黑色。
清筠忽然想到了什么,并且感到極為刺眼,他上前去,拍了拍這個少年的肩,后者轉過身來,卻被清筠掀起了白領。
“你!”
他的神情瞬間就有些扭曲。
“青鷂,黑燕!你這家伙……白衣衫,原來非南世人,你是秦人!”
此話一出,無數還沉浸在學宮開宮中的士子們,立刻齊齊轉頭望來。
清筠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襟,雙眼充血,而秦國少年滿眼驚恐,雙手都不知該放在何處,只是死死抱著手里的殘破竹簡。
“我……我只是來考試的……”
秦國少年害怕的不能自已“我……我沒有惡意,真的……”
清筠則是狠狠扯著他,用盡力氣,把他直接摔翻在地上。
少年以頭觸地,磕的滿面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