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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顏如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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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知遠注意到她的目光,神色未曾有變,只是道:“想要這顆心?聽說很多人都想要我這顆心,只是不知道你取不取的走。”

  顏如玉微笑:“是很想得到先生的心,但這并非實指,而是虛指。”

  “先生可見,妾身美嗎?”

  顏如玉的唇齒輕啟,那雙面容無比精致,天香國色莫過于此,程知遠回應:“當然漂亮,沉魚落雁,不可方物,日耀之華,不及眸芒,美人如玉,書為瓊漿,也難怪這里的主人氣息日益消瘦,怕是看著你,那魂都丟了三分啊。”

  “是么?”

  顏如玉忽然又是展顏一笑,這一次落落大方,然而說出的話,卻頗有意思,其聲音婉轉,引人心起漣漪:

  “人少之時,血氣未定,故應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故此戒之在斗;至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故當戒之在得。”

  “若不得者,便落入色之牢籠,書中之顏色,難道不比妾身之容顏更美三分?”

  “皮囊本相,不過一團清氣而已,心中如想,美者愈美,惡者愈惡,此人之根本心也,善惡美丑,不過主意而見,人美則計其善,殊不知美人也有蛇蝎;人丑則謠其惡,殊不知屠戶也有高義。”

  “昔鄭國公主,夏姬好美,滅國破陳,走二大夫,殺子之身,殆誤楚莊,敗亂巫臣,為后人所摒,殺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國兩卿。”

  “皆說面由心生,可夏姬之毒,不亞蛇蝎,她心如腐肉,卻為何生得一副傾城皮囊?”

  程知遠有些詫異,他本來以為顏如玉身為非常之怪,是書中靈女,開口第一句話問美不美,這是白骨精之類妖女的正常操作,然而沒想到自己認真回答反而被這姑娘甩了兩三個典故教育了一下,那個屠戶之高義的事情顯然又是說的聶政。

  這個姑娘有意思啊。

  程知遠微微點了點頭。

  顏如玉語畢,緩緩伸出白皙的手臂,應風而起,四周的書架上便飄然飛落一卷尺牘,古色的云靄慢慢隨著竹簡的攤開而漂浮出,其中衍化出排排文字,墨色濃郁,懸空而顯。

  蕭菽此時吞了口虛氣,緩緩上前,從程知遠身邊挪出去,對顏如玉以商量的口吻道:

  “好姐姐.....那你用了這么多故事來告誡我們,說明你不是夏姬那種人....你生的這么漂亮,所以如果不是夏姬,那就沒有什么壞心腸,你....你看在我家貧的份上,你就放了我爹....放了我爹,如果你實在是寂寞....那我代我爹在這里陪你。”

  蕭菽說這些話也是鼓足了勇氣,她也害怕顏如玉,雖然顏如玉很漂亮,但她終究不是活人,當然,按照程家哥哥之前的說法,她好像也不是妖。

  非常之怪,她是一個“靈怪”嗎?

  顏如玉看著蕭菽,微微笑了下:“我并沒有困住你的父親,如我之前所言,他被我的容顏所迷,每日癡迷于書卷,愛不釋手,言書中有千鐘之粟.....”

  她說著,手掌輕翻,頓時一片一片的粟米從五指的間隙中落下,這種手段看的蕭菽瞪起了眼睛,那市面上價格極貴的上好粟米,此時就和不要錢似的向外面拋灑。

  顏如玉手掌內落下的粟米,都是一粒粒如白玉般的模樣,這可是最上等的粟米,和蕭菽之前換回來的廉價貨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

  “我....我見過....這,這些是那些修行人吃的.....”

  程知遠看到了,又聽到蕭菽這么說,腦袋里第一反應不是這米的作用,而是想到自己在星宿府干了那么長時間,居然忘記去嘗一嘗里面的這種米了。

  斬妖人肯定有配額的啊,這玩意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樣子!

  他面色一變,有些疼痛,感覺好像錯過了一個億一樣,畢竟自從黃厲之原吃了黃帝柏的汁液之后,程知遠對于饑餓感幾乎感覺不到了,這也導致了他心中有一片陰暗在逐漸滋生起來。

  不能吃美好食物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就連古人也知道,在人世享受的三大根本,一是金子,二是食物,三是美人。

  顏如玉看著兩人的表情,不由得輕笑:“二位看來都是喜歡吃食的人呢。”

  她說完,手掌復又一翻,那些粟米盡數全化作清氣散盡。

  “千鐘之粟確有,如玉美人亦有,但這一切,皆建立在好學之上。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

  “蕭菽,你的祖先是伯益,他是大禹的火正,為天下點亮前方的炎光,照亮昏暗的道路,他的行為專一,意志堅定,所以才有被后人傳頌,但如今,你的父親行為與心性并不匹配,貪婪的根苗在他的內心茁壯成長,你們入門前看到的黑暗,其實正是你父親心中的模樣。”

  蕭菽呆住,隨后聽到身邊不遠處有異動,她僵硬的轉過頭去,連帶著程知遠也轉過頭去。

  一個神色有些狂熱的中年人坐在無數尺牘中,他貪婪的翻閱這些書籍,然而身邊的燭火卻難以驅散他體外的黑暗,他的面色猙獰,雖然在看著尺牘書簡,但口中卻是不斷在埋怨。

  “該死的吳氏女,若不是她生了個女兒,我豈能落魄至此?該死的,如果是男孩,現在就可以出去干活來供養我,如此我的才華才有施展的地方......”

  “該死的圣門,我如此有才華,居然會拒我于千里門外,當真是狗眼看人低....他們一定是懼怕我進入就會搶了旁人風頭.....”

  “該死的趙司空,我的宏圖就是被他們扼殺了,明明是那么好的前景,為什么不采納我的諫言......他一定是嫉妒我的才能,該死的......”

  他緩緩放下了尺牘,竹簡散落在地上,他忽然轉過頭,但目光空洞,越過蕭菽與程知遠,看向顏如玉,面上,眼中頓時皆浮動起一絲紅潮與貪婪。

  “如玉,如玉.....等我當了大官,就娶你為妻,到時候那個前女兒便賣出去,做個順水人情,還能得個好價錢。”

  “那些黔首,怎么能和我同居在一處,我祖上蕭氏乃是一國之主,到我這里豈能睡于草莽之間.....”

  話語迷迷糊糊,然而下一瞬間,燭光開始變得熾烈,他身邊的黑暗越發濃郁,遮蓋了他的雙目,讓他無法再見到顏如玉,而那些尺牘開始變成之前的白玉米,只是上面還漂浮著無數清氣。

  中年男人轉過身,抓住那些白玉米就向自己嘴里塞,但那些都是清氣,是虛假的。

  “君子之學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蝡而動,一可以為法則。”

  “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

  “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

  君子學習,是聽在耳里,記在心里,表現在威儀的舉止和符合禮儀的行動上。一舉一動,哪怕是極細微的言行,都可以垂范于人。

  小人學習是從耳聽從嘴出,相距不過四寸而已,怎么能夠完美他的七尺之軀呢?

  古人學習是自身道德修養的需求,今人學習則只是為了炫耀于人。君子學習是為了完善自我,小人學習是為了賣弄和嘩眾取寵,將學問當作家禽、小牛之類的禮物去討人好評。

  顏如玉再看向程知遠與蕭菽,前者若有所思,后者則滿臉蒼白,咬著嘴唇,眼眶里有晶瑩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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