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霧中伸出來的銅劍足有一丈,僅僅是空掃都能帶起一陣暴風,這般兇猛的兵器,施展的人,或者說施展的神怪,究竟有多么威風,那也自是不必提的。
大禍臨頭,這片大霧是對方的場地,眼下所有人都陷入了霧氣之中。
咚咚如鼓聲的步伐,巨大的銅劍以一種最肆意妄為的姿態重新犁過大地。泥水在霧氣中飛濺,山野都在搖晃,原本就稀疏的林木,東一茬西兩片的,眼下更是被震的東倒西歪。
如此龐大的體型,動作卻如此靈活,力量與隱蔽的完美結合。
程知遠在風雨之中有仙人之力加持,雖然力量與境界遠不及他,但可以遁逃,于是當下他扯起蘇己,一把將摔倒在地的后者背回身上,而少女手里死死抓著青丘稷,美麗的臉孔上沾滿泥漿,卻依舊在專心致志的念誦著控制雨水的頌文。
霧氣中的黑影大步奔行開來,四周的霧氣越發濃重,忽然有微風吹氣,隨后在短短幾個瞬間,便瘋狂的膨脹,把程知遠包裹在其中。
霧氣之中如同藏匿著大蟒的影子,那些并非是龍,陰冷的氣息昭示著它們并不是那種以力服人,以正面攻伐為主的怪物,毫無疑問,除了巨蛇大蟒,再沒有生靈能夠給人以這般危險的感覺。
萬物眾生,蛇乃靈性最高絕的一批,毋庸置疑。
鏘.......!
程知遠把白狐與臺桑劍互相交錯,劃過,隨后猛地向左側揮砍而去!
頭顱傾斜,身軀半側,一劍劈開頭顱,一劍斬在七寸,那陰影中的青首黑鱗大蟒頓時被剝皮開骨,劍光將它撕的粉碎,但轉眼這只怪物就化為霧氣消散。
并不是真的大蟒,而是霧氣中的一種法術,或者說,是幻象,是擬形,是無中生有,是神怪的影子所化。
青首黑鱗,這大蟒蛇的外貌,模仿的是山海經中的巴蛇!
程知遠的劍揮舞起來,霧氣中的巨大銅劍如山崩般砸落,八方的風雨在這個瞬間聚集起來,于是匯聚了風雨之力的那兩劍向上一架,聽到轟的一聲,地上的泥土又凹陷下去三尺,可那少年卻不曾倒下,神異的,正是硬生生的抗住了那如山塌一樣的力量。
嗡的長顫音從劍尖一直傳遞到手腕,程知遠幾乎就要拿捏不住兩把寶劍,身軀五臟六腑全都一顫,只覺得體內倒海翻江,但詭異的是并沒有血之類的噴出來,并且這種痛楚很快就消失。
百骸百骸,程知遠不是百骸土著,更不是蘇己口中遺落桑葉中的住客,受到的影響有限,否則剛剛那一劍,雖然是擋下來了,但是憑程知遠的境界與法力,即使靠著八方風雨也難以和這個神怪匹敵。
即使他是和奔云不相上下,那也足足有十二重樓的境界,程知遠靠著八方風雨,在風雨天下仙人的力量得到成倍增長,但即使如此也只能追平六重樓,距離那十二重樓,可還差著一半呢。
更何況,本身的實力只有三重樓,第一境的入門家伙,如何能與和號稱武尊的人物匹敵?難道門徒弟子可比肩帝師?難道梁鵲可以一劍殺了顓孫師?這當然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程知遠知道這一劍自己幾乎是一觸即潰,立刻拔腿后撤,而那銅劍之主發出了奇怪的疑問聲,似乎很不能理解,在剛剛那一劍之下,眼前的這個少年居然還能移動自如,依照境界差距,他的血肉應該都已經模糊爛堪,他的骨頭應該都被徹底震碎了才對。
蘇己看到程知遠的寶劍崩開了缺口,此時她的頌文祈禱已經起到了效果,天滈開始退去,而程知遠忽然心中一跳,立刻對蘇己道:“等等,住口,不要再念了。”
程知遠感覺到自己的力量下降,風雨的壓制正在散去,這是不好的征兆,如果沒有了風雨之力,仙人的加持就會立刻消失,按照如今自己的水平,可沒有辦法達到“呼風喚雨”的境界!
那么下場只能是被剁碎成肉醬!
蘇己眼中露出疑惑,她顯得很虛弱,程知遠沉聲道:“不要念,讓大雨下,讓這個風繼續刮。”
“可....這要發水了!”
“.......”
這個問題確實沒有辦法解決,程知遠深吸口氣,暗道這下可真的是進退兩難,沒想到關鍵時刻冒出來這么一個東西,如果天滈不停,大雨滂沱,那么自己能夠跑掉,但是其余人都會....不,自己也不一定能夠跑掉,在天滈發水之后,飛廉還能不能和奔云糾纏,還是一個未知數,而這里還有一個和奔云同級別的怪物。
仙人主風雨,可自己是沒有辦法調動那些大水的,說劍人啊說劍人,此時這一柄銅劍在天象自然面前,卻是顯得如此渺小!
轟隆隆隆隆.......
泥土砂石揚起,鋒銳的劍光排山倒海般砸下,程知遠手中的雙劍和對方交戰,眼中能夠見到的軌跡從十條縮小到三條。
這是因為對方的境界太高了,超越自己太多,即使靠著風雨也只能看見三條,如果風雨一退,自己恐怕連一條軌跡也看不到了!
實力差距的太遠!
“霧氣之中持劍者.....帶黑鱗大蛇....莫非是奔云大怪的二哥‘蝕霧’?”
長淮三怪,蘇己只知道奔云的記載相對于其余兩者來說較多一點,另外兩者,有古人傳言,一為“蝕霧”,可波動霧霞殺人,力大無窮;一為“禍濤”,可操縱江河倒流,壓制水神,神通無量。
“把我放下來。”
蘇己此時也顧不得措辭,拍打程知遠:“他的劍術高超,你絕不是他的對手.....”
程知遠瞪了她一眼:“你連站都站不起來還說什么!”
蘇己道:“你把我放下,帶著青丘社稷離開,我自有脫困辦法。”
她說的是真的,只要程知遠跑了,她直接從百骸離開,管這蝕霧大妖有多厲害也不可能從百骸世界中跑到真世去。
但她說出這句話,心中卻有些忐忑。
因為她想到,程這個人或許不會如此行事。
果不其然,程知遠暗道我其實不帶著你便有辦法脫困,直接默念三遍田子方的話就能施施然走掉,但眼下你又無力逃脫,我若是走了則青丘稷和你也都完蛋了,而且之前既然已經定下心意,又怎么能在這時候跑路?
無情無義都是虛的,主要良心難安,并且程知遠對于蘇己,這一段時間相處,其實是有點古怪的感覺的,雖然知道她是虛構的,并非真實,但心中總感覺有些五味雜陳。
“好了,你別說渾話了,讓我來想想辦法。”
程知遠給出了回答,手中寶劍和巨大的銅劍互相側著劃過,寒光劈殺在霧氣中,隨后一擊不中便立刻退開,飛身而遁。
蘇己嘆了一聲,腦袋低下,額頭抵在程知遠后脊梁上,再不說話了。
“走不得。”
霧氣中的黑影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溫和,但卻帶著一種肅殺。
巨大的銅劍如飛來峰般降臨,突兀壓下,似青天西下!
程知遠腳步一錯,身軀彈開,手中雙劍猛地一個回斬,迎巨劍而擊!
當——!
劍刃交錯如犬牙生隙,白狐劍的劍鋒終于不堪承受那種龐大的力量而斷裂,緊跟著臺桑劍也是如此,兩把劍在和那巨大銅劍過了有十來個回合,將近百招之后,終于碎掉。
大劍如同風車般卷來,轟鳴作響!
暴風橫掃,程知遠被巨大的力量震的橫飛出去,蘇己滾落在地,四周的那種粘稠潮濕,帶著渙散與詭異的雨水,讓她半點力量也發揮不出來。
大蛇拖地的聲音響徹霧中,銅劍在地上拉扯,沉悶的聲響,那霧中的黑影發出帶著傲意的藐視:
“把我的寶劍傷出了一道刻痕,可以。”
居高臨下的贊美,程知遠感覺渾身上下的筋骨都斷了,左邊更是如同脫臼碎骨一把,他腦袋里昏昏沉沉,眼前也徹底模糊,只看到那巨大的黑影向著蘇己走過去。
聲音也有些不清晰,嘈雜的雨聲越來越大,程知遠暗罵該死,手掌在四周胡亂摸索。
蘇己渾身都被大雨淋濕,她攥著青丘稷,冷眼看著那霧氣中的巨人顯出真正的身形。
“不錯的姑娘......涂山氏?”
“沒想到還有個美麗的少女,少女啊,天賜予的寶物,少年少女的情感讓我感到美好,但不知道當少女與少年分開之后,這份純真的感情是否還能繼續保存?”
“你是我的了。”
蝕霧的語氣有些莫名,蘇己則是半點力量也提不起來,眼下她咬了咬牙,此時返回自然是極好的機會,但她心中依舊在天人交戰。
如棄諸人不顧,豈非小人所為?如此自己,還能擁有掌握武王鉞的資格?
武王鉞還沒有復蘇,如今動用它的一點點力量便會把自己抽干,可當下除了這個辦法,已經沒有其他的方案了。
蘇己顫抖著抬起手指,壓在眉心上,那其中隱隱出現一枚節鉞模樣的烙印。
程知遠調整自己的呼吸,眼中的景色依舊模糊,耳中出現劍鳴的聲音,他低聲開口,知道了那柄銅劍的名字,但卻沒有多大用處,因為那把劍很滿意自己的主人,而因為境界相差太大,自己也看不到對方的劍理破綻,也就無從下手。
手掌抓住泥土,摸到劍柄。
程知遠的手背上,忽然出現一只蛇形的烙印。
然后.....本已經斷裂的白狐劍,在這一刻出現了神異的變化。
微光收斂,斷劍重生,劍鋒清銳,模樣與之前比較,劍長多出六寸,劍寬多出一寸,顏色明黃熾白,上烙八云舒卷之紋,其中一面寫有八字。
“禮樂征伐自天子出!”
云天鼓震,洊雷伐月;天子應之,以討不臣!
建大纛一面,名曰蝥弧,上書“奉天討罪”四大字,以輅車載之。將彤弓弧矢,懸于車上,號為卿士討罪。
——東周列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