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時間下午1點40左右,也就是下午的比賽進行40分鐘,這個時候,作為當值裁判的林海峰先生從對局室內走了出來。
而看到他以后,王立誠,王銘琬,楊嘉源等旅日棋手紛紛圍了上去,曾拿過“本因坊”頭銜的王銘琬九段笑道:
“林先生,今天的棋怎么樣,我們研究出來的那招還可以吧?”
林先生笑笑沒有說話,這時候每人注意到,林先生的笑其實是一種苦笑。
林先生看向眾人面前的棋盤,棋盤上擺的正是李襄屏VS張栩的實戰進程,只不過林先生剛從對局室出來,他注意到棋盤上少了一手棋,那是實戰的最新一手。
那手棋,是全局的第66手,是執白一方李襄屏下的。
林先生輕輕捻起一枚白子,然后把那手棋拍到棋盤之上:
“都來看看李襄屏的高招,大家覺得著手棋怎么樣啊。”
“啊!……”
當看到李襄屏的實戰后,王立誠和王銘琬面面相覷,王銘琬又和楊嘉源面面相覷 今天張栩的黑19,正是“海峰研究會”的一幫旅日棋手共同研究出來的,大家都覺得不錯在推薦張栩當飛刀使用。
然而李襄屏的這手卻是眾人之前沒有想到的,這手棋完全出乎大伙預料。
幾位九段都不吱聲了,都開始細細品味這手棋,幾分鐘之后,曾拿過“棋圣”的王立誠九段率先贊嘆:
“好時機啊!這步棋的時機真是恰到好處,嘖嘖,就這么簡簡單單輕輕一碰,好像就把黑棋的構思完全破壞了吧。”
沒錯,李襄屏的白66,就是一步普普通通的“碰”。
那個局部的棋形是這樣:本局張栩第一手落子“小目”,然后在那個局部形成“小目二間高跳締角”
在李襄屏剛出道的前兩年,這基本就是他最愛下的棋形之一,那么到了現如今,張栩在和李襄屏的比賽中他也同樣運用出這招,這當然沒有什么稀奇。
不僅這個“小目二間高跳締角”不稀奇,其實李襄屏的那手“碰”同樣不稀奇,他那手棋,其實就是在“星位”上碰一個,在對付這個“小目二間高跳締角”的時候,這個“碰”是常用手段之一。
正是因為手段并不稀奇,所以王立誠只是感慨李襄屏下這步棋的時機 而圍棋就是這樣,同樣的棋形,同樣的手段,然而你在不同時候下同一步棋,效果可能完全不同。
有的時候下可能是“不合時宜”,是惡手。
有的時候下可能就是普通的交換,是“正常分寸”。
可是在一些特定局面中下同一步棋,那可能就是絕妙,是時機恰到好處的“試應手”。
為什么很多高手常說,“試應手”是圍棋中很高級的手段呢?道理就在這里,很多業余棋友搞不明白,明明是一步看上去很平凡的手段而已,自己并看不到什么殺傷力,然而高手卻贊嘆不已。
這就是“下棋的時機”在起作用,好的時機下一步平凡的手段,有時候甚至比妙手的殺傷力更大。
比如李襄屏今天的這手,就近乎完美的體現了這點。而要理解眾多旅日高手的贊嘆,首先就要從張栩準備的那步“飛刀”說起。
首先明確一點,他今天準備的,并不是那種非常酷烈的飛刀,也就說并非那種李襄屏一手棋應錯,然后他當時就要起立的那種。
而是那種相對溫柔一點的,和全局的配置有關,通過局部占一點便宜,然后在全局獲得領先的一把“溫柔飛刀”。
戰斗首先是從棋盤右上角展開,在那個地方,本來是一個常見棋形,可是黑19突然變招了,本來應該緩攻的棋,張栩突然逼緊一路 李襄屏當時剛看到這手棋的時候,他就覺察到異樣,因為當時那個局部,李襄屏是有幾枚棋子會受到攻擊沒錯,可是當時剛開局,不僅棋盤很空曠不說,李襄屏的白子也彈性十足,正常情況下根本不擔心受到攻擊。
那么在正常情況下,黑棋最好的下法是實施“緩攻”,可是張栩突然來個“急攻”,比正常分寸逼近一路,他什么意思呢?
或者說,他想達到什么戰略意圖呢?
實話實說,對手的戰略意圖,其實李襄屏在上午時候就發現了,對手的真實意圖,無非是想通過一陣急攻,逼迫自己就地做活,然后借著攻擊的同時,先手搶到一步“二路小飛”。
沒錯,就是“小目二間高跳締角”加“二路小飛”有一點實力的棋友當然都知道,相較與“無憂角”,像“小目二間高跳締角”這樣的棋形當然是相對空虛,不利于守住角部時空。
然而這樣的棋形再加一步“二路小飛”的話,那情況就大不一樣,多了這樣一手棋,可以把角部時空守得很牢靠。
尤其這部“二路小飛”假如還是先手,那情況當然就更好,這就相當于黑棋通過一段佯攻,他自然而然加固自己的角地。
嗯,以上就是張栩的如意算盤,也是他那把“溫柔飛刀”的整體構思。
只可惜李襄屏的白66一出,對手的如意算盤瞬間落空,他這把飛刀當時就算被破解。
之前說了,李襄屏破解飛刀的手段其實很平凡,重要的是下這手棋的時機,而要理解圍棋中“時機”的重要性,李襄屏認為同樣可以通過今天這盤棋的例子,讓大家看的很清楚:
李襄屏的這手“碰”,恰好就在對手預想中那步“二路小飛”前一個回合出手。
李襄屏心里非常清楚,在對手的預想中,他認為自己這個時候只能委屈做活,然后在自己做活時,他順手搶到一步“二路小飛”,逼迫自己“擋一手”,然后他就視作先手占地便宜了,他會搶棋盤上最后一個萬眾矚目的大場。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李襄屏并沒有按照對手的預想來,他沒有去老老實實做活自己那塊棋,而是就在這個時候,他他在那個“小目二間高跳締角”上面“碰”了一手。
而這手棋一出,黑棋當時就左右為難,局部甚至已經沒有應手。
首先對于這手棋,張栩沒法脫先因為他在那個角部先期已經投資了兩手棋,這要是敢脫先的話,這就相當于李襄屏一手棋廢掉他兩手。
而這樣的損失,黑棋是無論如何都承受不起的,即便他再補一刀吃掉那塊棋都不行,這是一個不等價的轉換,所以面對李襄屏的這手,對手必須在局部跟著應。
其次,張旭在局部做出退讓了不行,比如他在這個時候退回“三三”或長出“目外”,這樣的下法也是不能考慮 他費盡心機設計一把飛刀,目的就是想先手搶一步“二路小飛”,而他搶這手棋的目的,就是想先手加固一些自己的角地。
可面對李襄屏的“碰”他要是委曲求全的話,這就相當于他的下法前后矛盾了 因為他若是委曲求全,李襄屏是不會在局部和他繼續糾纏的,那步“碰”還有大把的活力,黑棋想制住那枚棋子,至少還要再花一手棋。
換句話說,張栩假如在這個時候委曲求全,他想加固角地的戰略目的,其實沒有達成,他辛辛苦苦攻了那么長時間,其實沒有任何收獲。
脫先不行,委曲求全不行,那么對于張栩來說,他這個時候其實就只剩下一條路了,那就是在局部正面應戰,“二路小飛”神馬的先不去想了,先在這個角部定完型再說。
事實上接下來的實戰,張栩也確實就是這樣下的。
只不過這樣下的后果……大概10分鐘之后,最新棋譜傳到觀戰室,幾位旅日高手面對實戰進程默默無語。
良久,林海峰先生長嘆一聲:
“唉,李襄屏確實厲害,張栩這盤已經是不行了。”
其實在這個時候,這盤比賽剛剛進行到80手棋不到,看上去還早得很,然而沒人對林先生的說法持有異議。
想想也是,要知道今天這把飛刀,可是眾人一起打磨出來,可大伙萬萬沒想到,就這樣被李襄屏輕巧破解。
他仿佛就運用了一個類似“四兩撥千斤”的普通下法,就把眾人精心打磨的飛刀輕易破解。
且不說下到這個時候,眾人判斷李襄屏已經反先,他已經獲得了一定的優勢,更別提在大伙心目中,李襄屏的整體實力本來就要比張栩,光說張栩現在的對局心理 一把飛刀沒能得手,這就相當于一腳踏空,那么在這個時候,張栩的情緒有沒有受到影響呢?他有沒有產生心理波動呢?
大家都是職業棋手,當然知道這種情況極有可能發生,既然這樣,那么今天誰還敢看好張栩。
后面的進程也驗證了大伙的擔心,這個局部戰斗結束后,已經占據上風的李襄屏越戰越勇,而他的對手張栩卻是節節敗退。
東京時間下午3點半左右,當李襄屏落下全局第136手,張栩明顯是無心戀戰,他在這個時候選擇了投子認輸。
李襄屏再一次闖入世界大賽決賽!
距離“富士通杯”五連冠只剩下最后一盤棋。
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嘛,那李襄屏當然要關心一下決賽的對手會是誰。于是和張栩進行過簡短復盤后,他馬上來到觀戰室,觀看古大力和李世石的較量。
至于老謝和張大記者等人,他們當然也對李襄屏的獲勝習以為常,于是在見到李襄屏后,他們甚至連常規的祝賀都不來一下了。
張大記者當時就大聲嘹唳:
“哈襄屏,快來,大力這盤棋真看不清,現在只能讓你來掌掌眼了。”
不僅是他,連老謝這家伙也在旁邊附和道:
“是呀是呀,復雜!太復雜了!嘿嘿,不虧是“一生的情敵”你說這兩家伙的身體怎么這么好,從上午就扭殺在一塊,到現在還理不出個頭緒,襄屏快來快來,你快過來看看,這棋到底是什么個情況?”
“哦?”
李襄屏向兩位記者那個方向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