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神仙眨眼過,而世人眼中已滄海桑田。
西方無極世界的驚天變故,卻是引來了無邊禍端,凡間“緊那羅菩薩”之像盡被搗毀,廟宇更是被推去,信徒所在之地不是水枯,便是大旱,五谷不長,瘟疫橫生,禽畜俱亡。
不過三兩年的時間,往日一片祥和的“江州”,而今是哀鴻遍野,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
金山寺下更是冷清的可怕,只剩下寥寥幾戶人家受“玄悟”接濟這才堪堪活了下來。誰能想到,往日被世人尊為佛門圣地的“金山寺”,而今竟是被一塊塊土墳所包圍。
“離開這吧,去吧!”
玄悟神色平和,對著剩下幾戶人家說道。
許是五年,許是十年,許是二十年,玄悟的臉上早已沒了當年那般不諳世事的憨癡與純善,他已見過太多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曾經為之努力的村子,而今早已荒蕪,在揚起的風塵中被掩去輪廓,他的臉也似是變作這荒涼的大地般,沒了生氣。
“圣僧,你何不與我們一起走,這里都被老天爺詛咒了,再不走,就活不下去了!”
“去吧,去吧!”
玄悟卻未應他們,只是轉身回到廟里,行至山頂,他看著那些消失在天邊的村民,緊抿的嘴唇忽然張開,低聲道:“無聲色難,界心牟利,波耶氣釋,答迷身悲……”
隨著陣陣晦澀咒言誦出,玄悟仿佛溝通了某種無上宏力,周身上下,血肉之中似是溢出縷縷黑意,如煙如霧,其中隱隱浮出無數掙扎扭曲的面孔,轉眼卻又飄散不見。
“師傅,弟子令你失望了!”
他口中喃喃,目中泛淚,可這淚,竟是漆黑如墨。
昔年獨冠諸剎,名動天下的“金山寺”,而今竟是只剩他一人。
這年入夏。
“駕!”
一聲聲縱馬長嘶的喊殺聲從遠方傳來,卷起的煙龍像是一股昏黃的風浪,朝金山寺沖來。
不,不光如此,那些原來是追兵,而他們追的,是幾個亡命奔逃的老和尚,臨近一看,赫然是玄奇等人。
“莫要讓這幾個妖僧逃了,他們中了毒,一身神通十去七八,殺了他們,上天的詛咒才會散去。”
馬匹上傳來冰冷的呼喝,當先一騎手持鳳翅鎦金,身形魁梧,披帶甲胄,傳來非比尋常的壓迫。
他縱馬而起的同時冷笑一聲,一手自馬腹旁抓起彎弓,腰身一側,竟是單腳穩住弓身,左手搭箭開弓,一氣呵成。
看著前面幾個似是折翼鳥兒般忽高忽低的幾個和尚,嘴里只如驚雷般。
“著!”
“嘣!”
弓弦立震,再看去,上面的箭已無蹤影。
而在前方卻聽一聲慘呼響起。
“啊!”
須發皆白的玄苦剛剛飛起不到三四丈,但見一簇刻滿符咒的箭頭已自他后背穿入,從前胸穿出,將其帶出老遠釘死在一顆老木上,血水瞬間沿著樹干躺了下來。
“師兄,師弟,救我!”
他當胸中箭并未喪命,而是驚恐無比的朝著頭也不回的幾個和尚放聲呼喊,可是玄奇等人只顧逃命,那還顧得了他。
只是呼喊了不到三兩聲,玄苦眼前一黑,就見一馬揚蹄而立,朝他頭顱踩來,當下心如死灰,下一刻便死在當場,頭顱碎開。
玄奇等人回望見這一幕無不是被嚇得亡魂皆冒。自當初菩薩倒坐,西方變故之后,各境災禍不斷,起初幾人尚能憑借自己的莫力神通扭轉乾坤,只是時日一長,災禍的趨勢愈演愈烈,便是他們也漸敢吃力起來。而且最要命的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世間流傳出“緊那羅菩薩”質疑佛祖真義,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故而天將災劫,以示嚴懲,他們幾人身為其弟子更是首當其沖。
一開始還罷了,但時日一長,就連長安都瘟疫不斷,災禍連連,死傷無數。楊廣明面上雖無變化,可暗地里卻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種禁人法力的毒藥,將其贈予九人飲下,更命“天寶大將軍”宇文成都圍殺他們。
如此,方才有了今日一幕。
可憐去時九人,如今再回竟是只余四位師兄弟,而現在,不過三人。
正自奮起余力朝“金山寺”奔逃間,玄奇卻是瞧見了山腳下靜靜站著的玄悟,當下喜出望外,他可知道玄悟一身所修皆在肉身,擒龍伏虎都不在話下。
“師弟,救救我們!”
玄悟輕聲道:“三位師兄且雖我上山吧!”
說罷,轉身徑直往山上走去,身后三人忙不迭的跟上,逃也似的往山上奔走,生怕步了玄苦的后塵,他們驚魂未定回望一眼,只見山路不知何時已被一股白霧所籠罩,追兵更沒了蹤影。
但慢慢的,他們卻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冷清慘淡的“金山寺”。
只見往日恢宏壯觀的古剎,如今竟變得殘垣頹瓦,一副破落景象。寺匾金漆脫落,變的灰黑難看,寺墻上更是斑駁不堪,黑一塊,灰一塊,像是燒傷的血肉,院中落滿了枯葉,散發著一股腐味,佛殿中蛛網堆積,灰塵厚積,燭臺上堆滿了一層厚厚的蠟,混著香灰,一具冰冷倒坐的神像,在寸許長的焰光中若隱若現。
可他們更在意的是那佛殿里正打坐參禪的的玄悟,他們這時才注意到玄悟身披袈裟,血肉剔透晶瑩,不染塵埃,煞是出塵。
玄奇定定看著,忽然似沒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他瞇眼問道:“師弟,你繼承了師傅的衣缽?”
“不錯,師傅臨走前已把主持傳位于我。”
玄悟只是靜坐在神像前。
一旁的玄悲情不自禁的道:“師傅他老人家可曾傳下神通?”
玄悟搖搖頭。
“不曾!”
“妄言,師弟你如今身透靈光,仙肌玉骨,分明修行大有長進。”另一個玄慈也在這時開口。“可莫要私藏,如今師傅已萬劫不復,吾等眾師兄弟當齊心合力才是,你……”
他正欲再說,玄悟閉著的眼睛卻悄然睜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人心發顫。
“師傅臨走前曾予我一顆蟠桃!”
“什么?”
“蟠桃?”
“師傅竟把那九千年一熟的蟠桃給了你一顆?”
三人聞言無不驚呼,繼而是濃濃的不甘,以及怨與恨。
想他們身居大隋國師,位比三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身份地位何等尊貴,可這一切,卻都一朝粉碎,而這源頭,便是因為他們的師傅質疑佛祖。
玄悟這時忽道:“師傅曾傳下一段咒言,誦之可得無上菩提勝果。”
“哦?”
幾人面色一變。
“還請師弟快快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