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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神道?魔道?不過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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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火在飄。

  豆粒大小的火苗不知何時會熄去,點在一臺黃泥燒制的簡陋燈臺上,甚至還有些難看,色彩駁雜,似是用了不少年頭,上面大半塊地方也都被燈油浸染出一塊塊油漬,擦不掉,拭不去。

  天冷時寒,這苗苗雖小,卻自黑暗中照出一團光來,柔和火光罩一個小心翼翼的人,那個掌燈的人。

  一段路,不長不短,可走下來,燈油將盡,燈芯亦是快要燃盡,他挑了又挑,而今只怕用不了多久便會油盡燈枯,芯盡燈滅了。

  身后不遠處,絕刀一言不發,不敢開口,不敢驚擾,只敢遠遠瞧著捧著燈一直向前走的李尋歡,甚至他連走路的動作都小心翼翼。

  他始終不明白,這燈油燈芯若盡,自去添上便是,為何自己的師傅會一臉緊張,凝重,嚴肅的護著,且這等凡物,不說李尋歡,就是他也可令此燈長明不滅,如今卻被奉若至寶般好叫人不解。

  如今天未明,燈卻將熄,絕刀只見李尋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神情恍惚,竟是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自責,愧疚……

  他嘴唇顫了顫,想要說什么。

  但李尋歡忽地停住了。

  清冷寂靜的空曠長街上,只見昏暗的角落里,有一抹亮起的燈火,照亮了這塵世的一角。

  那是一個支起的鋪子,擺著幾張桌凳,在火光底下泛著若有若無的油光,即便模樣年輕的漢子不時會擦上一遍,但那油光已似滲進了木頭里,偏偏就是抹不去。

  青年長相敦厚,看面相不過二十出頭,濃眉大眼,穿著身灰布短衫,下身是闊腿棉褲,勒緊著腰帶,顯得很是利落。

  但好笑的是,他就好像第一天做這門營生,見到人眼睛里先是現出亮光,但招呼的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拘謹靦腆,一張老實巴交的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

  攤子一旁正在忙活的布裙女子見到自己男人這幅模樣,先是笑罵了一句,然后朝著李尋歡道:“這天怪涼的,二位爺要不坐下來吃碗面暖暖身子,祛祛寒?”

  漢子一邊憨笑著,一邊忙去挪凳子。

  “那就兩碗面吧!”

  望著攤子前掛著的燈火,李尋歡不知為何心里出奇的平和,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快要熄滅的的燈,走了過去,絕刀趕忙跟上。

  “誒,老陳家的面攤,這幾天可就盼著這口呢,咋的,老陳身子骨好點沒?可得多留意點,別累著身子,我們這些個走夜路的伙計可離不開他這攤子。”

  遠處昏暗的長街上,一個人瞧見亮起的燈火忙奔了過來,喜悅之情無法掩飾,瞧著他手里提著的東西,原是個更夫。

  “我還想著今個有空去看看他呢,家里剛宰了只雞……”

  更夫滿鬢白發,身形消瘦,已到花甲之年,走過來尋了張凳子就坐了下來,嘴里話語不斷。

  只是。

  他話一出口,原本面上掛笑的漢子那張憨厚的臉漸漸變了,眼眶發紅,連聲音都變了。

  “昨個阿爹已經走了。”

  更夫臉上的喜色立時一僵,愣了好一會,才慢慢轉過身去,像是在擺弄著吃飯的家伙,但李尋歡坐在一旁就看見老人嘴里楞楞自語,然后偷偷抹著眼角。“咋個就走了呢?我還打算今天送點雞湯給你補補身子,怎么就走了呢……”

  婦人也是偷偷掉著淚,然后又安慰道:“李叔,沒事,爹走了不還有我們么,他走之前還念叨著放不下你們這幫老伙計,鋪子不能撤,免得你們走夜路連個光都瞧不見,往后您常來,我們也都在的。”

  漢子一擦眼淚,憨笑著。“對,叔你常來,我以后不出去做工了,阿爹的手藝不會丟的!”

  李尋歡默然的望著眼前一幕,悲歡離合,人世常有,他這一路行來亦是見過不少,但如今再看,再聽卻仿佛有了不一樣的體會和感悟。

  面還得煮會,漢子端過三碗面湯放在了李尋歡的和絕刀的面前。

  “天寒,先喝口湯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前不久還拘謹靦腆的人,此刻居然像是有了某種說不出的變化。

  “唔!”

  鄰桌的更夫低頭捧著碗喝了一口,眼角淚水飛濺,只是這聲音里卻再無先前的失落苦楚,就好像一種純粹的幸福,如同飲了瓊漿玉液,連他那張蒼老皺縮的臉似也伸展開了,像是重煥生機。

  李尋歡低頭瞧去,只見湯碗里飄著蔥花,映著火光,宛如一片金黃。

  他沉吟一聲,對著絕刀輕聲道:

  “喝湯!”

  碗被捧起,李尋歡慢慢把碗沿送到嘴邊,一口吞咽,立時一股暖流沿著唇齒流經咽喉,落入腹中,霎時間肺腑俱暖,四肢百骸寒意盡退,他瞇眼靜坐,如老僧入定,又似在回味,半晌長出一口氣。

  “唉,火非火,所謂傳火于薪,前薪盡而火又傳于后薪,火種傳續不絕,這湯承載了火的溫暖又何嘗不是傳承了光芒,延續了希望。”

  昔年人族初期,勢微體弱,茹毛飲血,時受野獸掠食,恐黑夜降臨,乃是“火祖”燧人氏傳火于天下,世人方才驅散黑暗,驅趕野獸,不畏寒冬之苦,有了希望光明,得以在這天地間立足,這是人族不變的寄托,便是人心。

  他看向正撈面的憨厚青年,驀然展顏一笑。

  “生生死死雖說無常,然枯榮有數,如今前者去而后者來,薪火不絕,希望延續,確實是碗好湯。”

  面端上來了。

  李尋歡食指大動,笑道:“吃面!”

  便在此時,只見那黑暗中面攤前掛著的油燈里,忽見一縷柔和火光如金龍盤旋分離了出來,徑直匯向李尋歡身旁將熄未熄,將滅未滅的燈中。

  油已將盡,芯快燃盡,可那豆粒大小的火苗卻在火光的融入中漸漸漲大,神異非常,宛如無芯之火,無油之焰,在晨風中不搖不晃,始終如一。

  這一幕委實把店家和更夫看呆了。

  “哈哈,好面!”

  李尋歡將碗里的面盡數吃完,望著亮起的燈火朗聲而笑,火光中,他似有錯覺,依稀得見一個模糊的輪廓,像是一個人影。

  只在店家的和更夫的注視下,李尋歡鄭重無比的對他們鞠了一躬,留下面錢大步流星而去。

  拂曉將至,曉來風急。

  沁涼的冷意彌漫不去。

  遠處的農舍里依稀傳來雞鳴犬吠。

  卻見一間矮小的屋子里,透過窗戶里的燈火,可以得見其中景象。

  老婦銀發蒼蒼,臨案而坐,起了個大早,面前放著針線,掌著一盞油燈,許是年老眼花,她湊著火苗穿了半天才穿好針線,繡著未完工的鞋墊,不時伸著視線看向昏暗的長街,如在找尋著什么。

  灶頭溫著飯食,依稀聞得陣陣飯菜香味。

  直到遠處現出一個青衣漢子,老婦這才放下手中針線,走到灶房里將吃的端出來。

  “娘,我回來了!”

  漢子遠遠就見窗戶里的燈火,腳下步伐不由快急起來,還沒到家門口便喊了一聲,惹得遠處一陣狗叫。

  老婦慈祥一笑。

  “你這孩子,喊那么大聲干什么,吵到人家多不好,餓了吧,趕緊吃吧。”

  無人察覺,就見那油燈中,此時此刻,似有一縷火光宛如活物飄出了窗戶,落入一人手里那盞燈的焰苗里。

  小樓古舊,雞鳴燈亮。

  二樓窗戶口,只見一個年輕書生點著燈火,拿著書冊輕聲讀了起來。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讀的出神的他卻是未見樓下有人走過,且還帶走了一縷火光。

  溪水清澈,溪邊就見一艘老舊的漁船船頭掛著一盞燈,燈火照亮了昏暗的一角。

  只見年過半百的漁翁一邊喜笑顏開的撈著漁網,一邊讓一旁的女兒摘著網里的魚,船尾一個老婦正淘洗著米,清洗著菜。

  岸邊,李尋歡自集鎮那頭走來,望著眼前平凡溫馨的一幕,若有所思的停留了一眼,只見那船頭的燈火中,一縷淡金色的火苗徑直流淌而來,落入手里的燈中。

  他朗聲大笑著再次遠去。

  “哈哈,我之愿,只愿人道昌隆,天下太平!”

  這一走,李尋歡便似忘了時間,忘了所有,忘了生與死,忘了血與肉,走過高山流水,走過荒漠戈壁,受過風霜雪雨,見過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紅塵本無定數,人心善惡難測,他像是走遍了世間每一寸角落,見過了風花雪月,也看盡了萬家燈火,有太多的希望與光明。

  正因為如此,世人才會懂得去追求,去奮斗,也正因為如此,人族才會在無數苦難與折磨中頑強不屈。

  人道,人族頂天立地之道。

  “轟隆!”

  驚雷炸起,風雨將至。

  “師傅,要下雨了!”

  絕刀跟隨在側。

  “嗯!”

  “前面有個廟,咱們去避避吧!”

  李尋歡宛如忘了自己是半祖,看著山野中那方殘破的廟。

  手中油燈而今油已盡,芯已絕,但火焰卻不熄不滅,且變得渾濁,渾濁的像是一片混沌,淋漓依稀浮現出一幅幅場景,人心不死,此燈便不滅。

  破廟古舊,滿是腐朽與破敗,墻皮脫落,斑駁難看,墻角落滿灰塵,堆滿蛛網。

  只是模樣卻有些奇怪,非佛非道,雖破落不堪,卻透著一股蒼涼古老,像是有些年頭了。

  遠處,一個背著柴的樵夫忙自山上跑下來,像是也怕雨急,他忙趕到破廟里頭,見到李尋歡他們也不覺意外,只把背簍的吃食去了出來,然后恭恭敬敬的往那早已沒了輪廓的石像前放了一半,自己則是吞吃著另一半。

  李尋歡瞧的好奇,鬼使神差的問道:“敢問,這是何廟?”

  樵夫聞聲一愣,待反應過來,他忙咽下嘴里的東西,這才含混不清道:

  “這是人祖廟。”

  說完他不由一搖頭,嘆道:“可惜,如今世人只尊神,而忘祖,這里,很久沒人來咯。”

  說罷,又狼吞虎咽起來,怕是餓急了。

  但李尋歡心里卻像是劈下一道閃電。

  他神情如遭魔怔,嘴里似著了魔一樣不停自語重復著。“人祖,人祖……”

  駭的一旁的樵夫只以為他得了癔癥,正猶豫著要不要喊醒他。

  卻見李尋歡騰然起身,他嘴里如釋重負的長出一口氣,恭敬非常的走到那石像前,將手里的油燈放在了石像腳前,嘴里輕喚道:“師傅,弟子終于找到你了!”

  不想這話語一出,那數寸高的焰苗忽然發出難以想象的光來,焰苗未漲,漲的是火光,罩著那尊石像。

  只見火光中,浮出一幕幕場景,有期盼人歸的老者,有寒窗苦讀的書生,有起早貪黑的小販,有溫馨浪漫的愛情,有哭,有笑,有離,有悲,一燈之火,映出萬家之相,眾生萬相,俱在其中。

  只是所有人卻在李尋歡的注視下慢慢變了模樣,變成一副模樣,無論男女老少,所有人都好像是成了一個人,蒼老,年輕,幼小,所有人的面孔,居然都一模一樣。

  姬神秀。

  “可得道否?可得道否?”

  呢喃再起,像是執念,所有人全都看向李尋歡,像是在問他。

  這是一副十分讓人悚然,且令人動容的場景,萬相眾生,此刻猶如一人所化,簡直匪夷所思。

  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有的人悲愁如苦,有的人溫和柔情,還有流著鼻涕的娃娃,沉默蒼老的老人,此時此刻,他們便像是全都自那燈火中走出來,活過來一樣,全都看向李尋歡。

  “我無愧人族!”

  李尋歡霎時淚水涌出。

  “師傅為人族舍身一戰,無愧人族!”

  萬千聲音再起,混為一聲。

  “可得道否?”

  李尋歡撲通一聲跪下,以額觸地,泣不成聲。

  “師傅生作祖神,天地可證。”

  那萬千聲音仍是在問。

  “可得道否?”

  李尋歡一仰頭,擲地有聲道:

  “人心已得,師傅自當得道!”

  此言一出,整個人間界天空忽然大變,只見天涌霞光,風云盡去,一聲聲雷鳴轟隆隆輾過天穹,震得蒼生悚然,諸多半祖無不色變。

  “有此心,可得道!”

  一聲輕語呢喃似在自問,又似茫然,繼而化作清明,轟傳人間九州,萬物似在復蘇,所有人心頭如生一股說不出的喜悅。

  遂見那萬千身影逐漸疊合,化作一人。

  李尋歡就聽面前響起一聲輕嘆。

  “神道?魔道?不過人道,且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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