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一聲嘆息響起。
窗外是一條河,兩岸酒家林立,泊著一條條大小各異的船,里面依稀可聞動聽曲聲,亦或是女子的調笑聲。
暮色一起,那些個樓船上便點起了燈火,映著碧波蕩漾的河面,樓上輕歌曼舞,醉酒笙歌,不時還能得見嬌媚女子倚著船欄拂紗輕喚。
這是秦淮河。
而這嘆息便是自岸邊的一座樓里響起,臨江而立。
兩人對坐,溫酒淺嘗,面前擺著幾碟小菜。
嘆息的,是蒙赤行。
“當年我與你一別后,便閉生死關,后精神圓滿,陽神脫體,以念頭橫擊虛空,九死一生之下,終于是破開桎梏,帶著意識投生此間,可也讓我元神大損,這些年來境界不但不能再破,反而日益消減,起初我還想著迎難直上,可漸漸地我發現我老了……”
“而且,我曾打探過傳鷹,令東來和你的下落,可是發現的零星線索居然是在數千年前,天地大難,那些葬身劫中的人似是有他們的痕跡,許是最后都死了,我也就不想爭了!”
他對面,燕狂行一邊聽著,目光一邊落向外面燈火通明的夜,心中則是泛起思索。
“你們當年破碎虛空時可曾遭遇驚天變故?”
當年八師巴破碎虛空時曾遇恐怖大變,那時他忌諱莫深,未能直言相告,心中一直猶有芥蒂,只是聽蒙赤行所言,傳鷹與他似是都未經歷那般變故,莫非其中還有什么波折。
蒙赤行聞言一怔,旋即細思一番,道:“有何變故?”
姬神秀小酌了一口酒。
他只記得當時八師巴陽神脫體,以神念橫擊虛空時,被一枚魚鉤勾走了,而且那魚線還是七色……等等,七色……
姬神秀心頭一突,慢慢放下了酒杯,神情顯得有那么一絲古怪,如同想到了某件有些困擾的事情。
但最后,只得搖搖頭。
“無事!”
他驀然一笑,添著酒,目光閃爍,有些出神。
“我都快忘記自己多少年沒和人一起喝過酒了,大道一途,這一路上風景雖多,然到頭來終歸還是落得個一人獨行,說不定有一天,我也會黯然落幕,慘淡收場。”
“找時間,我還是想去看看當年的人,有始有終,方有圓滿!”
蒙赤行亦是悵然一嘆。
一個個苦求超脫之機,破碎虛空,可等真的來到另一方天地才乍覺一切俱散,獨剩自己,爭渡爭渡,爭到最后茫茫眾生竟無一熟悉之人,這等落差,才是最讓人難以接受的。
他目光也是投向窗外,窗外景色可真像昔年的江湖,他道:“我不信他們都死了,天大地大,我都要把他們找出來!”
低沉沙啞的嗓音猶如金鐵交鳴一般,這個男人,猶如化作當年模樣,體內氣機風起云涌,節節攀高。
姬神秀提壺給他添了杯酒,贊同道:
“確實該去找一找!”
夜色漸深,樓上酒客越來越多,兩岸風光無限,俱是公子佳人。
但那些吵鬧卻似都和他們無關,如被隔在兩個天地。
姬神秀視線收回,看向不知何時已經起身的蒙赤行,輕聲道:“我修行特殊,倘若你遇到不可抗之大敵,只需心中喚我名,我即知曉,自會來助你。”
蒙赤行瞧著姬神秀目光沉著,默然片刻,便已走了。
樓上至此就只剩姬神秀一人。
他卻是一邊夾著菜,一邊喝著酒,只待酒菜俱盡,不知不覺已到寅時了。
拍了拍衣裳。
“小二,結賬!”
拂曉將至。
曉來風急。
晨風中,就聽到可怕巨響不息,像是神魔在咆哮,震耳欲聾,席卷四野。
“轟隆隆!”
這不是什么雷聲,亦非巨爆,更不是鼓聲,而是水聲,比雷鳴驚爆更響的水聲,水聲轟隆,激蕩飛射,濺起一朵朵渾濁的浪花,一遍又一遍不停沖刷著兩岸斑斑的巖石,
一眼掃視過去,但見一條滾滾長河落在人間大地上,渾濁如泥的河水,咆哮著流向大地的盡頭,穿過高山,行遍荒原,浩浩蕩蕩,雄渾的氣勢任誰見了也要為之失神震撼。
這正是黃河!
無數年的風吹日曬,日月洗磨。
就連岸邊裸露的山石都被滾滾激蕩的河水沖刷的透出一股說不出的蒼涼,仿佛是歲月沉淀下的記憶,縱橫起落的溝壑,坑坑洼洼的印痕,在晨曦中居然泛著一股晦暗不明的色澤,像是一片片鱗片,嵌在黃河兩岸,斑駁滄桑,讓人敬畏。
“踏踏”
一雙腳,踩踏著腳下的斑駁石頭慢慢自遠方的天邊行了過來。
天高地闊,晨風不息,激流不平。
荒原的盡頭,就見一顆塵埃隨著那雙腳而來,初見時尚在天邊,可轉眼再看,只見那塵埃一閃,驀的變大,原來是個人,踏著一雙光潔赤腳,踩在沙石上。
一步,便自天邊到了近處,立在黃河岸邊。
目光一掃渾濁如泥湯的河水,姬神秀露出幾分若有所思,而后就見他手掌一攤,掌心血肉中一點泛著七彩的星火徐徐冒出,一點點的自他血肉中浮出,最后離了手掌似一只螢火蟲般飛了出去,飄飄搖搖,墜入那渾濁的大浪中。
晨風中,姬神秀雙臂一展,如要乘風而起,袍發飛揚,黑白分明的澈凈雙眼倏地化作濃郁七彩,仿佛墜著兩顆星辰。
只聽他雙唇一啟,唇齒間,乍聞古怪咒言,如有無窮宏力,天地間無數情欲浮動隱隱與之迎合,那聲音甚輕,然甫一出口竟忽如靡靡蠱惑魔音,引人沉淪,縈繞耳際不去,忽如鬼哭神嚎,神魔咆哮,震耳欲聾,虛空與之共鳴。
遠方的拂曉宛若被一股偉力延緩推遲,天上驀然風起云動,黑云匯聚,狂風大作,像是晝夜顛倒。
“無界波答……無聲色難,界心牟利,波耶氣釋,答迷身……”
姬神秀目中神華爆射而出,口中咒詞不斷。
便在姬神秀誦咒之際,他面前的滾滾河水,而今竟然生出了難以想象的恐怖驚變,就見本是渾濁如泥湯的水色,此刻居然開始泛出一抹詭異的紅,暗紅,猶如污血,似是自河底滲出,將那黃泥染作血泥,瞧的人毛骨悚然。
本就激流澎湃的河水,而今再急,急得似是要沖出河道,直上九天。
卷起的朵朵浪花,猶如一片片恐怖龍鱗。
黃河竟似要活了。
驟然。
“嗷!”
一聲可怕龍吟自東海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