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夜。
冷月高懸,形若銀盤,灑下一地皎潔銀霜。
石室不大,卻建的極為巧妙,上開圓孔,攝入月華,下接地穴,引地氣而來,以至陰陽二氣衍化,令石室中如有氤氳流轉,晦暗朦朧。
便在陰陽二氣中,姬神秀盤坐不動,似老僧入定。
但見他喉嚨一鼓,張口一吐,腹中已吐出三顆色彩不一的圓丹來,大如核桃,或青光瑩瑩,或金光閃爍,或黑褐如墨。
正是姬神秀之前所得的三顆妖丹。
妖丹一現,姬神秀十指撥弄,流轉間,周遭所匯陰陽二氣就似化作一方陰陽大磨,如漩渦而動,磨滅著妖丹上的妖氣,使其更加純粹。
這三顆內丹為那千年樹妖,黑山老妖,以及蜈蚣精畢生精元所化,正是暗合五行木、土、金三昧。
道家之功,除卻內丹法,尚有外丹之術,旨在以外補內,姬神秀如今結成金丹,想要再突破所耗費的時間精力早是難以估算,絕非易事。
只靠循規蹈矩,僅憑日夜吐納,那得等到什么時候去……十年?還是數十年?還是數百年?
太久了。
所以,就得想法子。
外丹之術。
一夜無話,直到天明,姬神秀才停了手段,將那三顆內丹重新藏到腹中,他徐徐起身,撣了撣衣擺上的塵灰,輕聲道:“快了,只差龍元鳳血,五行一齊,便可著手煉丹了。”
石室清幽,遠離喧鬧。
但等他走出去,傲天便趕了過來,滿是恭敬,顯然等待許久。
“先生,消息已是探得,雄霸被天池殺手追殺時在中華閣被一神秘高手所救,但一身功力盡廢,如今下落不明!”
姬神秀笑了笑,有些漫不經意。“也算是一代高手,不想落了個這般慘淡境地,可悲,可嘆吶。”
他瞄向恭敬站立的傲天。“也罷,待的久了是時候該出去走走,答應給你的東西現在就給你吧。”
“多謝先生!”傲天神情一震,滿是欣喜,至于姬神秀能給他什么,他卻是玩玩不敢過問。
“抬起頭來!”
耳邊聽聞言語,傲天下意識抬頭瞧去,這一看便看見了一雙七彩的眸子,天地大變,恍惚間,他眼前像是浮現出許許多多個身影,身形變化間,使的居然是各種截然不同的武功。
有的是掌法,有的是腿法,有的是刀法,還有劍法,拳法……簡直讓人眼花繚亂。
傲天先是震撼,旋即一咬牙,就見他一個練劍的居然鬼使神差的選了刀法,想他練劍練了這么多年,輸給了步驚云,輸給了斷浪,輸給了劍晨,輸的是一敗涂地。
“以后就跟著我練刀吧!”
話音一落,傲天就覺眼前身影紛紛散去,腦海中憑空多出無數東西,只覺得玄妙非常,大喜過望。
等他回神時,眼前已空空如也,只有聲音輕輕傳來。
“我出去走走!”
彌隱寺。
這古剎可不難找,論及香火之鼎盛,彌隱寺無異是獨冠諸剎,天下少有,但更重要的,是因為寺里曾出了個不得了的人物。
僧皇。
眾僧之皇。
這名頭可不是他自封的,而是中原神州天下僧侶齊齊推舉而出,便如那江湖上的武林盟主,地位非凡。
這“僧皇”雖是和尚,可卻身負一門“因果轉業訣”,一身功力也是天下少有,不但如此,他還身負精深佛法,更是精通醫理,受天下僧者尊崇。
但最驚人的都不是這些。
而是一塊伴生奇物,據傳此人出生時,有一面“照心鏡”嵌于其額上,伴生降世,此物可看盡紅塵內的世人世事,神妙無窮。
僧皇之名,由此才天下皆知。
可惜時至今日,僧皇已逝,連那塊照心鏡也下落不明,彌隱寺主持便由僧皇弟子不虛繼承。
話說便在那離“彌隱寺”不遠的的山林里,筑著幾間木寮,四周幽靜,不染俗世,哪怕現在秋意已濃,然這里仍舊草木青翠,倒是個隱居的好地方。
木寮前有一小院,雅致非常,小院一角落著一座涼亭,亭中坐著一人。
此人著貼身紫袍,面相姑且不論,然僅看背影身形卻是極為雄偉,雙肩甚寬,但與那些魁梧不同,背后黑發披肩,兩鬢可見霜白,正是霸骨天成之相。
他坐在亭中石桌旁出神的喝著酒,似心事重重,外面云影掠過,微風浮動,他就這樣坐了很久,他確實坐了很久,已有兩天兩夜。
原本凌厲威嚴的雙眼,現在有些愧疚,有些滄桑,又有些彷徨,再也不復昔日雄霸天下的風采。
想他一生,命里字里俱是為“霸”,更是經歷無數廝殺血戰,心機陰謀,方才打下了如今的蓋世基業,可這一切,現在都已成了泡影,被他的弟子,還有手下毀之一旦。
而且,他已沒了武功,他雄霸天下的權力正是源自于自己的武功,可現在,這一切,都沒了,江山沒了,權力沒了,武功也沒了。
他因“霸”而得到天下,如今又是因“霸”而一無所有。
命運的捉弄么?
確實是命運弄人。
金鱗豈非池中物,一遇風云變化龍……成也風云,敗也風云……
他想到了自己的三個弟子,三個他一手扶持起來的弟子,而現在,這三個人,無不是滿江湖的在尋他,然后殺他。
耗費一生,到頭來落得個這般慘淡結局,霸業成空,試問誰不唏噓,不彷徨,不落寞。
“爹。”
好在,他還有個女兒。
木寮里,一個黑裙女子走了出來,柳眉細腰,一雙剪水似的眸子正滿是擔憂的看著亭中男人。
往日威嚴霸道,氣勢攝人的父親,現在像是老了,不過兩夜時間,原本一頭烏發,竟是冒出無數霜白,讓她心頭難受非常。
她走到父親身旁,安慰道:“爹,我們一定會沒事的。”
男人黯然的臉上強擠笑容,語氣似是很多年都沒有過的柔和。
“幽若,爹沒事,就是想靜靜坐一坐。”
亭外山如浪,草木簌簌,似是真的化作一片翠海,風景獨好。
可他眼睛卻驟然一緊將女兒護到身后,身形立起,看向林中碎石小徑,原來那石徑上慢悠悠的走來個人。
那人還未到,卻已笑吟吟開口,聲音清朗無塵。
“不知雄幫主靜坐多時,回望自己起伏一生,作何感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