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真正的滔天巨浪,而不僅僅是一個形容詞。
語言的形容能力有時候很夸張,我們看到幾米高的浪頭的時候,通常就會用滔天巨浪來形容它。當然,幾米高的浪已經可以輕易把一艘船掀翻。印尼大海嘯十幾米巨浪,就造成了數十萬人喪生。
如果一個浪真能滔天,那將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縱橫大海十數年,佩特魯經歷過無數的風浪。他曾在暴風雨中掌舵航行,從可怕的海底地震引起的海嘯中逃生,甚至親眼見過海上火山的噴發。大海給了他新的生命,讓他成了兇名卓著的紅胡子,而海水卻無時無刻不在向他宣示狂暴的力量,告訴他誰才是海上真正的主宰。他對大海充滿了復雜的感情,既敬畏,又想征服它。
而這一刻,紅胡子傻眼了。
這是他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景象:在太平洋的一個小島上,遠處的海水突然從地平線上狂卷而起,一直卷到天上,帶著讓人絕望的毀滅一切的力量,在天地間咆哮。
天上的巨月已經夠讓人震憾,現在又出現了那滔天的巨浪,這完全超出了人類的認知和想象。
“這他媽的到底是什么?”佩特魯大喊,巨浪卷過大地隆隆震響,不大聲喊已經聽不到說話的聲音。
青木也十分疑惑。這浪有多高,一百米?一千米?還是幾萬米?誰也分辨不出來。
“就算月球引力引起潮汐變化,也不至于吸起這么大的浪吧?”他想起蘇蕙蘭說的潮汐作用,“真有這么大引力,早把我們吸上去了,這座島也會被撕成碎片!”
蘇蕙蘭說:“的確是受到月球引力的作用,不過你們不要忘了,我們在一個扭曲的空間里,所以那些巨浪,和我們在地球上看到的海嘯不一樣。它們其實是在一個曲面上,涌向月亮的方向。就像一個瓶子,我們在瓶底,海水受到月球的引力,沿著瓶壁,向瓶口的方向涌。”
“那么說,我們這里沒有危險?”佩特魯放松了一點。
蘇蕙蘭卻說:“不,你可以想象一個瓶子。當瓶子里的水沿著瓶壁涌向瓶口,如果瓶口太小不足以把那些水引流出去,它就會倒灌回瓶底。”
佩特魯沒有參與克萊因瓶的討論,所以不知道蘇蕙蘭在說什么。他看向四周,感覺的確像是一個瓶子,涌動的海水讓原本看不見的曲面在視覺上呈現出來。他們就像生活在一只巨大的瓶子里的一群螞蟻,無處可逃,無路可退,只能眼睜睜地等待著巨浪傾覆。
“希望這瓶口夠大!”青木說。
“可是不管它瓶口多大,克萊因瓶是通的,它的水最終會回到瓶底。”蘇蕙蘭看向那些野人,從野人的表情里,她看到了絕望。
“你看他們,他們是這里的原住民,也許經歷過類似的事件,所以才會如此害怕。他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也許正因為這種周期性的災難,這里的文明才會這么落后,根本無法發展。”
“但他們都活下來了,并沒有絕種,不是嗎?”
青木朝著祭壇上方走了幾步,走得離那些野人更近了一些。那個野人巫師就在人群中間,手里的權杖一直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舉著。剛才他們匍匐祈禱的時候,他也是那樣舉著權杖,現在站起來了,還是那樣舉著。
青木不知道那代表著什么,但他從巫師臉上的表情里看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東西。那是一張絕望的臉,但在絕望之中,還帶著一點倔犟的堅持。就像一頭將死的饑餓的病獅,在無法抗拒的死亡來臨之時,望著前方的野牛群,還想再站起來奮力搏一次的那種不甘和倔犟。
青木看見老巫師朝他看了一眼,但很快收回了眼神,似乎此刻在他眼里,這些陌生種族的人已不再重要。
青木知道,他一定在做什么,一定在等待什么!
月亮越來越近,已經近得仿佛伸手就可以觸摸到那些環形山。潮水越卷越高,隨著空間的曲面,在天上由遠及近,卷曲到月球的表面,仿佛那是月上流動的海潮。
人們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佩特魯突然大吼一聲,把身上的沖鋒槍口一轉,對準了野人:“他娘的,反正要死,老子先報了一箭之仇再說!”
他剛沖上臺階,就被青木攔住了。
“別沖動!”青木說,“我們要活下去,可能還得指望他們!”
佩特魯狂躁而不解地看著青木,不過還是放下了槍。
蘇蕙蘭也不知道青木在說什么,但看他似乎有了主意,也就沒多問。這種時候,問問題沒有任何意義,該說的時候,青木一定會說的。
青木又往臺階上走了兩步,靠得野人巫師更近了。他用精神力試探了一下,然后就在意識里感覺到了驚濤駭浪。這已經不是精神波動,而是精神大潮,逆著天邊的巨浪的方向,只不過一個有形,一個無形。
他明白了,眼前這個老頭,正在調動全島的精神力,極力維持這個空間的穩定。一旦這個空間坍塌,天上的水就會瞬間壓下來,就像瓶子碎了一樣。然而,即便老頭的能力再強,也無法阻止這吞噬天地的自然之力。
這令人絕望的力量對比之下,還會有奇跡發生嗎?
青木覺得是有的。一定有一些老頭期待的東西,可以拯救他們的部落,讓這個種族得以長久的存活下去。
他下了決心,朝臺下喊道:“佩特魯,你去祭壇里面救拉里夫人!蘇教授、煤老板、酣然,你們和我一起幫這個老頭兒!記住,一會兒無論發生什么,看這些野人怎么做,你們就跟著怎么做!”
巨月當空,怒海橫天,在這樣的時刻,沒有人質疑青木的決定。
蘇蕙蘭、烏鴉和貓一起朝他靠攏,接受他的精神指引,跟著他一起把全部精神力釋放出來,和野人巫師調動起來的精神力場一起,盡力支撐整個空間的穩定。
佩特魯則一貓腰沖上去,撞倒了兩個野人,沖進了漂浮著巨大石塊的祭壇里。
他看見祭壇里面,巨石浮空,月光從石頭的間隙照下來,在祭壇底部形成了光怪陸離的圖案。
拉里夫人正趴在祭壇中心的地上,四肢著地,像在尋覓什么東西。那里有一束月光,直直地射下來,照亮她光滑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