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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還我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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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木拿出煙來作勢要扔給馬福慶:“抽煙?”

  馬福慶擺手:“不,不抽。”

  青木把煙塞進自己嘴里,用修長的手指玩弄著嶄新的都彭打火機,忽然“嚓”一下打著火,淡藍色的火焰慢慢靠近香煙,火光頓時像遇見情人的小伙,變得熱烈起來,發出微弱的滋滋的聲音。

  馬福慶看見這個頂著雞窩頭的男人優雅地就著火吸了兩口煙,吐出一片白霧。

  煙霧開始在房間里彌漫,越來越多,像秋天的晨霧,在陽光撕裂它之前,它只會越來越濃。

  馬福慶仿佛置身于茫茫的原野,遠方是山,前面是湖,湖面上水氣氤氳。

  他聽見了霧里的晨風,聽見了荷葉上的蛙鳴,聽見了老樹上的鴉叫。

  他覺得有點冷,又有點恐慌。

  他隱約記得自己旁邊還坐著一個女警察。

  他扭頭去看。

  旁邊是有個女人,只是沒有穿警服。

  那女人站了起來,渾身不著片縷,白凈白凈的,像剛在開水里推了毛的白豬。

  如果有頭,那一定是個美女。

  但可惜她沒有頭。

  她的脖子上面空空如也,脂肉往外翻翻著,暗紅的血從脖子口溢出來。

  馬福慶看見無頭女人一步一步向他走來,左胸上有一顆黑色的痣格外顯眼。

  馬福慶指著女人說:“你不要過來,不要再纏著我了。”

  女人的肚皮一鼓一鼓的,前胸忽然睜開了兩只眼睛,肚臍眼張得大大的,變成了一張嘴,用一陣發自腹腔里的甕聲甕氣的聲音說:

  “還我的頭來——”

  馬福慶順手抄起一塊磚,對女人喊:“你別再過來,再過來我可不客氣了。”

  女人沒有停,死魚般的眼睛瞪得鼓鼓的,白花花的肚皮上那張嘴還在說:

  “還我的頭來——”

  她把手舉起來,伸進自己的脖子,掏出一把帶血的鋸子。

  “還我的頭來——”

  馬福慶踉蹌著往后退,退到了一棵大槐樹底下,大聲叫著:“這里沒有你的頭!你快走!沒有你的頭!”

  馬福慶盡管閉著眼睛,卻還是能看見無頭女人的樣子,聽見她的腳步聲。

  槐樹上忽然飛出一只烏鴉,“呱呱”叫了幾聲。

  那女尸就定定地站住了,抬頭去看樹梢上的黑影。

  然后,馬福慶就聽見一個暴躁的聲音傳來:

  “要吃飯的就下來,餓死了老娘可不管啊!”

  馬福慶覺得腦袋嗡一下,像一架飛機撞了進去。

  世界崩塌了。

  他恐懼地睜開眼,看見青木依舊懶洋洋地坐在他的辦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上,穿著警服的胡杏則在一旁安靜地看雜志,而自己手里則抓著一本不知哪里來的厚厚的書。

  那只烏鴉不知何時飛到了屋頂的吊燈上,身上原本黑色的羽毛此時發出藍寶石般的光澤。

  “開飯啦,開飯啦——”烏鴉叫著。

  青木慢悠悠地站起來說:“要不要一起吃個飯?樓下老板娘兇歸兇,手藝還是很好的。”

  烏鴉附和著:“醬肘子,醬肘子,如花的醬肘子!”

  馬福慶的臉色蒼白,連忙擺手:“不了,不了,不耽誤大師吃飯,我先回去了。”

  說著摸出一個紅包袋,輕輕放到茶幾上。

  青木說:“無功不受祿啊。”

  馬福慶止不住地心慌,站起來往外走:“不用了不用了,可能是我搞錯了,我回去了。”

  “那這個我可不能收。”青木指著紅包說。

  馬福慶說:“無事不登門,登門不空手。我知道規矩,我知道的。”

  他這時候已經到了門口,慌慌張張地走了出去。

  胡杏放下雜志,走到窗口,看見馬福慶出了酒吧的門,腳步虛浮地拐進了旁邊的弄堂。

  “他好像很怕你。”胡杏說。

  “他不是怕我,他怕煤老板。”青木說。

  胡杏看了一眼烏鴉,除了呆萌,沒看出什么來,以為青木只是敷衍之詞,又想起青木在刑偵隊里的表現和自己路上的經歷,就問:“他剛才是不是做夢了?”

  青木點點頭。

  胡杏又問:“那你看到什么了?”

  “一個沒有頭的女人。”青木說。

  “你真的能控制別人的夢?”胡杏有幾分興奮,又有幾分顫栗。

  “每個人的夢都是獨一無二的,我怎么可能控制?”青木說,“夢是一個獨立王國,你的夢就是你的世界,這個世界的規則由你自己制定,別人無法左右。你是你自己夢中的王者,我頂多做一個旁觀者而已。”

  胡杏似懂非懂:“如果人是自己夢里的王者,那為什么會做噩夢?為什么不讓自己一直做美夢?”

  “因為你做夢的時候,你的意識并不清醒。你的潛意識決定了你的夢境,所有的夢都是你的潛意識構筑起來的,而夢境的材料就是你的記憶。當你的意識休眠的時候,你的潛意識才會走向前臺,去肆無忌憚地使用你的記憶原料。”

  “如果夢的材料是記憶,那為什么夢里會出現從未見過的東西?”胡杏反駁道。

  “不,夢里永遠不會出現超出你見識的東西。你可以仔細想一想,夢里有沒有出現過你從沒見過的東西?只不過你把見過的許多東西進行了組合,就像電影里的外星人,長得再怪異,也還是人類認知中的東西。”

  青木手中的煙已經燒到了煙蒂,但他沒有掐滅。

  “外星人絕不會是人們想象中的樣子。也許,他們根本就沒有樣子。”

  青木的眼神變得迷離而深邃,就像那些學識淵博卻又幼稚得可笑的科學家一樣。

  這時候,胡杏終于相信,青木和梅以求教授是有私交的,因為那種眼神證明他們同一類人。

  她不想在這種玄奧得讓人頭疼的問題上糾纏,就把話題扯回到現實上來。

  “照你這么說,那個沒頭的女人應該是馬福慶認識的人,她是誰?”

  青木也恢復了一副懶散的樣子,在煙缸里掐滅了煙頭,說:“我怎么知道。”

  胡杏說:“你怎么不像在警局的時候一樣讓他把事情都說出來?”

  青木說:“他又不是犯人,我為什么要審訊他?”

  胡杏想了想說:“這個人一定有問題。”

  青木起身把茶幾上的紅包撿起來,笑著說:“你是我的福星啊,你一來我就開張,真好!”

  烏鴉跳到青木的肩上叫著:“紅包,紅包,醬肘子,醬肘子……”

  “下去吃飯?”青木邀請胡杏。

  胡杏想起畢生花那比男人還帥氣的樣子,以及和模樣極不相稱的兇悍,笑了笑說:“還是算了吧,我先回隊里復命,把你安全送回家是我的任務。”

  青木也不勉強,就送她下樓。

  穿過酒吧的時候,胡杏看見有張小桌子上放著四個精致的菜。

  畢生花在吧臺后面調酒。

  胡杏和她對視的時候,能感覺到她的眼神里有種熟悉的針一樣扎刺感。

  以前沒當刑警的時候,作為富貴人家的大家閨秀,胡杏經常在各種場合遇到別的女孩的這種眼神,當然,那時她的身邊必有一個或幾個圍著她轉的帥哥。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離開酒吧的時候,胡杏有些氣憤。

  這個家伙太沒禮貌了,連門口都不送到,居然就坐在那里吃飯了!

  居然就坐在那里吃飯了!

  胡杏摔門而去。

  上了車,胡杏剛想點火,忽然從后視鏡里看見了那家伙,正懶洋洋地斜倚在酒吧門口,敞著風衣,雙手插在褲兜里,嘴里歪叼著白色的百樂門煙,白色的煙霧和他的雞窩頭一起,在風中凌亂。

  “哼,耍帥嗎!”

  胡杏忍俊不禁,笑罵著發動車子。

  在馬達的轟鳴聲中,她隱約聽見青木說:

  “喂,回去查一下案卷,看看最近有沒有沒破的無頭女尸案,那女人的左胸有一顆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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