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郎君,以禮而言,背后議人是非者,便是犯口舌,我不該如此。只是,魔教那位妖女著實非同小可,我不忍見郎君你被騙,所以……”
傍晚時分,稷下學宮五經博士吳媛滿懷心事的來尋林寧,猶豫再三后,吐露了這番心中之言。
可沒說完,吳媛自己就羞愧的難以為繼,因為她不怕當面指摘皇鴻兒之長短,背后非議之,著實不是她的心性涵養。
但是,她又不能見林寧好好的一個少年郎君,為魔教妖女所毀。
看了眼天際邊似火燒起的晚霞,林寧微笑感謝道:“多謝吳博士的好心,我明白的。那些魔教寶物落在了青云寨中,那么多魔教妖人必不會輕易放過。收下那些東西,等同于替皇鴻兒接下了那些因果。”
吳媛連連點頭,純凈無暇的玉面上稍顯激動,道:“正是如此!她是在利用你,不僅利用你為她施針練功,還利用青云寨來替她擋災。若是能借青云寨的手,除去那些殺上門兒來的魔教對手,她就能整合魔教,成為唯我獨尊的教主了。真到那個時候,魔教為禍更巨!”
她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但是……
“吳博士可知青龍法王之事?”
林寧微笑問道。
吳媛聞言一滯,她本就蕙質蘭心,聽林寧提及此人,便明白過來,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映著晚霞,看著林寧輕聲道:“林郎君是說,想要如同對付青龍法王那般,引導魔教向善?這……可能嗎?不過,青龍法王似乎已經按郎君之言行事了,說不定……”
她猶豫起來,若果真林寧能收復整個魔教為己用,用他的那套法子,安頓流民,在這亂世中,或許真能活人無數。
可是,能行嗎?
林寧看著吳媛有些不定的眼神,溫聲道:“不用擔心,事在人為。我知道皇鴻兒對我和青云寨都有所謀,但我也希望能夠做些事,讓魔教妖人少做些為禍蒼生的事。對于窮兇極惡的魔頭,我青云寨也愿意替天行道斬之。”
吳媛聞言,有些欽佩的看著林寧,道:“林郎君心懷蒼生,胸襟廣大,真乃仁人君子也。只是……若有一天,皇鴻兒整合了魔教,也變的肆無忌憚,為禍天下呢?”
林寧聞言沉吟了少許,道:“這種可能性雖然極小,但也不是沒有。不過我可以保證,真到那一日,我必親自……請我娘子出手,拿她回山嚴加管束起來。”
本來對這個答案不算極滿意,可聽到那一句“我必親自”后的轉折,吳媛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之后又歉意道:“我不該笑的,郎君如此坦誠,非常人所能及也。”
林寧灑然一笑道:“我武功不如我娘子,也打不過皇鴻兒是事實,我若說親自出手,豈非欺騙吳博士?”
二人對視一眼后,各自移開了眼神,此時已經站在了一座山頭上,居高而望,西面天邊的云彩,美不勝收,令人沉醉。
就這樣靜靜的過了許久后,吳媛又看了林寧一眼,輕聲道:“下個月,我就要回臨淄了,父皇的萬壽節要到了,我不能不回去……”
林寧聞言笑道:“你爹生日啊,那是得回去熱鬧熱鬧。”
“噗嗤!”
吳媛又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看著林寧輕聲笑道:“還從沒人這樣說過……”頓了頓,又道:“其實,哪里熱鬧的起來。天家……自古天家難見親情。縱然有,也只是表面上的。”
好讀史的林寧自然知道,皇家門兒里到底有多黑,他笑道:“這個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就算是小門小戶的百姓,要是兄弟多些,其實難免也有許多是非。人嘛,都有欲念,也都不患寡而患不均。”
“那該怎么辦呢?”
林寧想了想,搖頭笑道:“這種事很難去改變別人的,只有調整自己的心態。其實,這世上很少有絕對的壞人,哪怕他們再爭權奪利,對于和他們利益沒有瓜葛反而能幫到他們的人,他們只會拼命拉攏。”
吳媛簡直驚嘆,清澈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林寧,道:“郎君如何知道?”
對于她這個稷下學宮的五經博士,宗師級高手,不止她父皇疼愛有佳,連平日里私底下恨不能打出狗腦子,彼此都咒對方早死早干凈的兄弟們,也都百般拉攏她。
可她是心如水晶般的性子,如何能接受那種包含太多雜念的親情?
所以,除了極少數不得不回宮的日子外,她大多時候都在稷下學宮中住著。
林寧微笑道:“自古以來,這種事又不鮮見。我建議博士,放平些心態。估計你父皇心里也渴望親情,所以就算不能每天都盡孝,卻可以在他生兒那天,帶著你的兄弟姊妹們,不夾雜任何其他企圖的,和他好好過上一天,也算是你的赤誠之心了。”
吳媛聞言,滿滿的感動,道:“你說的對,是我心思窄了,林郎君,謝謝你!”
林寧呵呵笑道:“沒什么,若非我身份不合適,是個山賊,按理說應該備一份禮物,讓你帶去送給你爹。”
吳媛聞言,心中愈發感動,卻也知道,兩人的身份如同天塹。
若非此次西行有姜太虛在前,她根本不可能過來。
齊國皇室中人都希冀她能嫁給姜太虛,但他們都不知道,且不說姜太虛一心系于學宮,她也不可能嫁給看起來如同神子一般的姜首席。
生于帝王家,她見過太多因權力而變得心性扭曲的親人。
她又怎會喜歡上一個注定會高高在上權勢無雙的人?
又看了眼對面微笑的令人心中祥和的郎君,吳媛正想說什么,卻聽到一道令她十分厭惡的聲音傳來:“喲,怪道大當家姐姐讓我來尋你卻到處也尋不到,原來是被人拐到這來看夕陽景兒來了……”
二人聞聲看去,就見著一身碧色縐紗裙的皇鴻兒搖搖而來,星星點點的眸眼似笑非笑的打量著面色清淡的吳媛,忽然問道:“你該不會是哄了小郎君出來,專門說我壞話的吧?”
林寧聞言心中一跳,這個世道里的女孩子都這樣鬼精嗎?
就聽吳媛毫不客氣的承認道:“我的確是為了告訴林郎君防備你,不要被你利用傷害。”
皇鴻兒聞言心中大怒,面上也帶起冷笑道:“我會傷害小郎君?每天晚上我都給他當牛做馬,事事順著他的心意來,你能行?說起傷害他,左右我爹沒讓他的手下堅壁清野,想活活困死小郎君。”
此言一出,吳媛面色登時一白,說不出話來了。
說到底,西北諸城禁售糧米鹽巴,就是為了困死青云寨。
而這些人,也的確是大齊的臣子,是吳媛她父皇的臣子。
林寧溫聲道:“別聽她胡說,此事怨不到你父親頭上,是忽查爾東行殺了稷下學宮八大長老,他們背后的家族在使力。”又問皇鴻兒道:“五娘尋我?”
皇鴻兒見林寧為吳媛說話,很不高興,不過她執拗不過林寧,許多事雖未說開,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因此沒有耍小性,哼了了聲道:“我和大當家姐姐商議事,說起這半月來咱們一直在魏城搬東西,可除了頭一天那蒯家設了埋伏外,他們再沒動靜,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和大當家姐姐都覺得此事不能大意,所以請你過去商議商議,卻沒想到……哼!”
林寧聞言,沒理會她后面之言,對吳媛道:“我娘子有事,今日就不多聊了,博士也早些回去休息。這些日子,博士和姜兄教授流民孩童讀書識字,辛苦了。”
吳媛搖頭輕聲道:“只是出了點微薄之力罷。”
都不是啰嗦的人,就此分別,一個回了客棧,兩個回了山寨……
“姐姐啊,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你猜小郎君去了哪里?”
剛回墨竹院,已經自封一家人的皇鴻兒就尋田五娘告起狀來。
西廂房的墻壁上多了一副輿圖,很簡單的幾條路線圖,是林寧閑暇時所繪的他往返臨淄途中所經過的城池地理,十分粗陋,但田五娘卻愛若珍寶,時時凝視,林寧都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只猜測他這媳婦,可能很有行軍打仗的天賦……
聽聞皇鴻兒之言,田五娘只淡淡看了眼林寧,林寧心頭一個激靈,忙道:“娘子,你可別聽她瞎說,是吳博士下月就要回臨淄了,又見這位魔教妖女將魔教總部搬來青云寨,擔心我們被她利用,所以才尋我勸諫一番。”
皇鴻兒差點沒氣死,道:“她就會裝好人,分明是她家害人不淺,反而倒打一耙!”
田五娘沒有多理會此事,同林寧簡單說了遭擔憂之事,而后道:“小寧,你說他們在準備什么殺招?”
林寧笑道:“管他什么殺招,那幾家貨棧都被咱們搬了個七七八八,他們自己也每天往別處藏,以后不去魏城搬了,換個城去搬,還怕他殺……”
話音沒落地,忽地三人都變了臉色。
就聽一道如炸雷的聲音從遠處遙遙傳進山寨來:“兀那山賊,速速還我項家霸王弓,不然,打破寨門,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