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萬長生到人家這村落的做法就完不同。
先讓車隊別轟隆隆的一大堆涌進去,大家在周圍看風景,買羊子,甚至開著越野車擂坡坡玩耍都行。
他自己帶著幾個男生陪賈歡歡她們到處做訪問,順便了解了這一帶的風土人情。
馬振宇沒來,但是他那個組有個擅長玩航拍的家伙,對整個村落和周邊地形都做了拍攝。
下來放給村里人看得時候,所有人都嘖嘖稱奇,還很興奮。
萬長生從之前聽說這里在種沙棘,就打了點主意,現在指著村長電視機上的畫面跟大家討論:“我們在做個研究項目,需要在周圍大量種植沙棘,但是要成活,每種一株給一塊錢,成活以后再給兩塊錢,但是每個月上限每家三千株,超過了我們也沒錢給呀。”
他這種地主家兒子的口吻,頓時引得蹲在村長家院子的村民們哄笑,村長卻認真的問種苗在哪買,果實怎么收。
萬長生說每年會派人來拉,那時候果實照例算錢,當然就比較便宜了,畢竟這沙棘果基本都是自生自滅不需要養護。
幾個小伙伴也趕緊裝著很艱難做研究的樣子,就是外面那輛亮黃色的雙門四座越野車太不寒酸了。
坐在門口跟老婆婆仔細詢問病情的陳瑤瑤,很詫異他們幾個自成一臺戲的表演風格。
萬長生還很摳門的把種植要求手寫列出來,一手鋼筆字得了不少村民表揚。
重點就在這個航拍。
萬長生強調哪怕他們離開這里,還是能夠通過航拍衛星圖片看到實際上這里的種植范圍。
為了佐證他這種說法,航拍的小伙伴又立刻打開手機上面的衛星地圖,精確到這里放大,確實能明顯區分出種植區跟荒漠的差別。
村民們嘖嘖稱奇,對這些高科技的大學生不敢小瞧,連連說不會作弊騙人。
因為萬長生說每年派人過來拉果子的時候,也會做這種實地勘察。
最后村里二十一戶人,都來簽了種植協議。
賈歡歡有樣學樣,拉了那個老太太說她們也在搞個研究項目,可以幫她做關節手術,但是要配合著到省城去做研究治療。
可能還是騙人的把戲沒有萬長生嫻熟。
老太太驚大于喜,畏懼情緒非常重,一個勁搖頭說不敢去做研究。
其他村民也馬上謹慎起來,差點把萬長生的種植項目都搞砸了。
讓下定決心要幫老太太治好膝關節畸形的賈歡歡,碰了一鼻子灰!
萬長生哭笑不得。
回程路上才給老婆面授機宜:“為什么我們觀音廟要做佛廟?就是找個由頭,其實拜觀音,拜真武大帝都行,這樣災荒時候放飯放糧就可以說是菩薩的旨意,道場要做套,一點準備工作都不做,就貿貿然的給人說要拉去做研究換骨頭,換去不去?我都能給嚇死!”
賈歡歡還嘟嘴,平時還多古靈精怪的,這種時候還是不習慣動腦。
陳瑤瑤都知道問:“為什么要定下上限三千株呢?”
萬長生真是做了功課的:“我問過我們那店家,沙棘比較好種,真要圖快賺錢,一個勞力拼命搞,一天就能種四五百株,我們又不是來讓他們種沙棘致富的,就當是為防沙治沙做點貢獻,但前提是真得種活,然后慢慢看效果,反正以后每年我們都要派人過來敦煌寫生畫畫,順便檢查下種植面積,收獲果實據說運到我們那邊還是很有特點的,請人研究搞點什么在藝術園區里面賣,適當的回補下投入,如果真能賺點錢,那才是阿彌陀佛,功德無量。”
陳瑤瑤都會雙手合十祈禱了:“一定會成功的!好心有好報!沙棘果聽說很有食療美容價值,真的,沙棘油提煉出來是高級化妝品原料!”
賈歡歡就拍板:“那搞個提煉廠!”
萬長生又笑出聲來:“這是專門生產企業的事情,如果有利可圖人家自然知道這么干,我們只是在我們自己的范圍內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投入上千萬資金買機器買生產線甚至搞廠,就為了幫助一個地方脫貧種沙棘?那我不如把這錢用來投入到青少兒美術教育上,起碼這個我有百分百的把握做到最好,明白了嗎?做決策的人切忌不要拍腦袋發熱,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做力所能及的事情,這是非常重要的原則。”
賈歡歡又嘟嘴。
中午吃飯都不想理這個鐵算盤鐵公雞。
但內心又承認長生哥說的才是對的。
第二天就知道找鐘明霞借她的保安姐姐倆一起去村子里了,馬振宇他們又湊了幾個車,美其名曰過去做航拍測繪。
一直到大年初五,整個自駕游團隊要開拔回程了,賈歡歡她們才收集了大量的病理樣本準備回去化驗檢測。
老太太是不可能跟著她去做手術的,聯絡了那位女博士老師咨詢,那邊也不建議這么大年紀的老人做這種關節置換手術,術后并發癥和恢復機理太困難了。
賈歡歡最后只能從市里面買了批止痛藥和幾架拐杖跟輪椅送到村里。
陳瑤瑤都懂得要叮囑村長,這些止痛藥得限制發放,因為一旦形成依賴性,那又會形成新的惡性循環。
其實按照萬長生的建議,連止痛藥都最好不要這樣留下的,因為當習慣了有止痛藥來排解病痛以后,沒藥的時候就會比現在還要難以忍受。
賈歡歡坐在車上都有些發飆了:“這也不許!那也不行!就不能簡單直接點嗎?”
是啊,這年頭公眾號、網絡小說、短視頻這些東西帶來了簡單粗暴的風氣,簡單舒服的不用思考就能滿足愉悅感,慢慢就習慣于不要思考這些復雜的東西了。
但總有人能看到以后,看見遠處,因為那些簡單粗暴的始作俑者最終不會為別人的人生買單。
這個世界也就慢慢成了思考者和懶于思考者的兩極分化。
萬長生溫柔而無奈:“所以做慈善的人很偉大,他們不但要跟自身貪欲作斗爭,更要和各種人性較量,還時時刻刻都要接受這種道德拷問,到底是幫助別人緩解一時的痛苦,還是長期痛苦,做善事不是簡簡單單把錢物丟給別人就完事了,真正的慈悲,是幫助人自己走出困境,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千百年來都是真理,但做起來就難得很了。”
賈歡歡鼓腮幫子,開上高速路才悄悄伸手摸萬長生的手,表達自己復雜的情緒。
后面倆室友盡量裝看不見。
但萬長生這個寒假的成績是所有人都看見的。
十多天時間,他在莫高窟千佛洞,畫成精美的三十六張尊像畫,每一張可以單獨成畫的那種。
文物研究所那邊喜不自禁,現在已經知道這個二十出頭的溫和年輕人是什么來頭,這已經可以算是名家名作了,這些畫面都是有價值的。
萬長生還是不在這些尊像畫上署名,除了復印一套自己帶走,都贈送給文物研究所存檔,而且不限制任何版權使用。
只是杜雯要求對方簽署了一份授權書,任何用于商業用途的版權使用,需要書面通知萬長生。
萬長生本來覺得這有點多此一舉的,但既然經紀人決定了,他肯定就隨她去。
同樣蘇沐楠貢獻了三十幅經變畫,其他美術生更共同把整個五百多個洞窟都按照編號面臨摹。
這其中缺損最為嚴重的壁畫,幾乎都是萬長生來填補完成。
所以不管他體現出來的這些尊像畫藝術價值如何,文物修補專家們絞盡腦汁的那些大片大片缺損,在他這里起碼提供了一種完整的填補方案。
其中有些修補簡直匪夷所思。
但這都比不上他對佛像的修補……
這個超級討厭的家伙,之前十多天居然都忍得住,力以赴的畫畫。
直到最后走的那天下午,得到消息的好多位專家還有文物研究所、景區領導都過來道別。
畢竟不拿一分錢,留下這么多資料,相當于協助了很多工作開展,更不搶功勞。
這樣的活,誰不喜歡?
都在說下次有空再回來研究學習,就不要把自己當外人了。
已經在皇宮博物院不被當外人的萬長生,嘿嘿笑著,等眾人經過一處佛像修復工地的時候,幾乎天天都要從這里過,他忽然隨手拿起人家工匠的模型塑泥。
大概就桃子那么大,嘴上商議:“那還得請領導給我們蜀美一個合作單位資格,我們最近剛剛取得和西亞卡塔爾的藝術社區合作資格,大年三十的新聞上看見沒?”
周圍七八號人,哪里有閑心聊什么新聞呀。
因為都看見這家伙手里的塑泥被嫻熟的捏成個尖頭桃子,然后居然從兜里摸出來個金屬雕塑刀,就跟做糖人似的刀下生花!
看動作就不是什么生手。
不是畫畫的嗎?!
什么時候居然開始做泥塑了!
小伙伴們捂嘴順邊跑掉,因為知道萬萬又開始下餌了。
他在乎的好處絕對不是什么潤筆費之類,要的是各種能夠長期合作運用的關系!
連皇宮博物館都讓成了大美社每個月都有小組過去學習考察的基地,這里為什么不可以?
畫了這么多天的畫,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僅僅是個精通佛像壁畫的畫家以后,這時候才露出本來面目。
負責研究佛像雕塑的專家都愣住了:“這什么,什么?這是什么?”
因為看萬長生手上動作,一尊如手掌般的佛像在成型!
背后有葉子般的背屏,很多佛像都有這種表現火焰光歸納型的背屏。
萬長生笑對那山崖洞窟里的佛像努努嘴:“天天過路看見,我也想了很久,這缺損的一塊石頭印是什么呢?《華嚴經》里面提到摩尼珠‘發焰流芬普周遍’,這句話就是底下為蓮,其上為火焰光的背屏,看這里缺了一塊,是被硬掰掉的一塊,說明這里原本是有個凸起的東西,絕對不是平整的雕刻,結合這塊火焰狀的缺口,這里就應該有一尊巴掌大的小佛……”
戴著眼鏡,一看就有點老學究的專家說話都哆嗦了:“不,不不不,不是,這刻的什么,會刻佛像?”
剛剛跟人簽了授權書的杜雯終于噗嗤:“他現在主要的頭銜就是青年雕塑家,做佛像是他的老本行……”
人家恨不得抓了萬長生綁在這里天天做泥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