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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三分靠打拼,七分靠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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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荊實際上是喜氣洋洋的,心情好得很,拉開抽屜把萬長生送給他的那包意大利回流印章拿出來一枚枚擺在桌面上,看得出來都精心打理過:“大多數材質一般,但這幾個不錯,從古至今東南沿海出去的就比較多,海上貿易到國外流失的也多,我把這幾枚已經留檔打磨過了,你帶上,萬一有合適的機會也可以刻了送送人。”

  邊說又邊倒騰其他抽屜:“這兒還有幾個,你還是應該隨身帶幾枚好印,知道我什么意思吧?倍兒有面兒……”

  他是地道的老平京人,跟徒弟親熱說話就是本地腔,偶爾還帶津門腔。

  這絮絮叨叨跟個父親似的幫徒弟準備各種小東西,萬長生內心肯定是感動的,嘴上卻嘿嘿:“您這口音,我突然想到王維好像是北方的吧,您說他說吟詩的時候是不是,每逢佳節倍兒思親?”

  老荊楞了下,哈哈哈的狂笑!

  高云野都朝這邊看了,蘇沐楠還是低頭在那線裝書本里面兩耳不聞。

  老頭兒開心得一個勁兒拍徒弟肩膀,氣都喘不過來那種:“你……你還是過來這邊吧,我都許你搗鼓別的事兒了,真的,你把我這差事接了我好退休遛彎兒,你看你搞雕塑搞國畫還不是盡得往平京跑,這邊不好得多?待在江州干嘛啊!”

  萬長生笑:“總得給你培養點徒子徒孫吧,不著急,不著急,就這么兩三年時間。”

  老荊心情放松:“那我就等著了啊……來給我刻個章送人,有個老朋友退休了,拿這塊石頭。”

  他是真舒坦,捧過自己的大茶缸子,靠在旁邊看徒弟刻章還哼曲兒。

  可能這怪聲怪調的曲兒頻率不同,終于讓蘇沐楠抬頭,看見這邊刻章,不由自主的放了線裝書,無聲的過來站在背后看。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萬長生刻章的真實水平。

  西泠印社在整個篆刻界都是堪稱少林武當的角色,要說萬長生刻得拳打腳踢東南西北,那是瞎吹牛逼,刻章這種文人意趣的東西,到了高階就沒有誰能秒殺誰的,各有各的愛好跟特點。

  所以什么青展金獎,哪怕看見印章紋樣,蘇沐楠也未見得佩服到五體投地。

  哪怕是這大內博物院收集的歷代皇宮印鑒,也就如同琳瑯滿目的寶庫,能讓愛好者傾情投入而不是認輸服氣。

  文人意趣的東西是相互欣賞,或者嫌棄。

  但這一刻,蘇沐楠是真的詫異。

  萬長生在篆刻上最有特點的,反而是他從繪畫到雕塑都體現過的那個特點,腦海里面極強的空間感!

  他刻章是不需要打稿子的,就像他畫素描不需要用湊湊筆先描個形,直接能從角落邊上開始唰唰唰打印一樣,萬長生刻章也是這樣。

  譬如幾乎所有人刻章,四方的最常見是田字形分布,還有印章外圍都有個框,這些都是在動手的時候要大概畫個田字格的,哪怕三個字,兩個字,也要相應的打個格子,這還是熟手。

  生手必須把篆刻內容先描上去或者貼上去,況且印文全都是鏡像反面,這對很多人很難適應。

  萬長生不需要,直接從角落開始,所以只看成品章,是體會不到他這種胸有丘壑的空間感。

  所以老荊頭和茍教授才這么喜歡看萬長生親手刻章呢。

  那種打印感會莫名的舒適。

  內容是“心素已閑”,這就是王維的詩詞里面內容,心態一向這么悠閑的意思。

  清淡、素雅,卻依舊帶著中國古典文化里面的雋永氣質。

  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簡短而淡淡的裝逼。

  沒點文化還體會不到。

  特別是萬長生刻章的時候,斷無沐浴焚香的莊重感,一貫的叨叨:“這木頭不錯啊,哪搞的,有些年生了,還有這樣兒的沒,給我幾個唄,我……臥槽,我想起來個事兒,光敏印章您聽說過嗎,我得個天,隨便什么樣式只要輸進電腦,唰的一下就好了,這還要不要我們刻章的活了?”

  老荊恨聲:“手藝!那都是機器,不是手藝!不可能替代的!”

  萬長生搖頭:“師父,這事兒很危險,我叫他們給我買了臺,幾百塊錢就能買到,把章放進去幾秒鐘搞定,譬如說您在宮里這么摹印,現在只需要拿相機拍照,電腦里面修一下,絕對一模一樣的分分鐘搞定。”

  老荊又想把萬長生抓著打巴掌:“放屁!不可能!老祖宗的手藝,不可能就這么被替代了!”

  萬長生還是搖頭:“不是可能,是一定會被替代,師父,文物修理組那邊,木工用電動工具代替老手藝是必然的,紡織品用電子顯微設備分析復制更是必須,書畫組早就在用電腦介入了,摹印也跑不掉,這是歷史、科技發展的必然規律。”

  老荊頭憋氣:“你就不能讓我舒心點?”

  萬長生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嘛,看得遠才能提早想轍。”

  結果蘇沐楠的聲音就在后面忽然:“那應該怎么辦呢?”

  師徒倆真是被嚇了一跳!

  所以說蘇沐楠有做幼兒園老師的潛質,靜悄悄的站在那。

  萬長生還看了眼邊上坐窗前的高云野,那位在低頭刷手機呢,他才吹吹手上的木屑:“還不知道,我只能說是叫有了遠慮,防著近憂,心里說不著急不震撼是不可能的,但我知道一定能想出辦法,篆刻是門藝術,值得保存下去的愛好藝術,就像京劇什么的一樣,但是僅僅靠情懷是不夠的……再說遠點,所有的美術學院藝術門類,都有這種趨勢,都跟時代有點脫節了,版畫最危險,國畫次之,水彩和油畫稍好,雕塑危險系數最小,這些藝術門類還有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嗎,老百姓都不關心的東西,慢慢就會被時代拋棄的。”

  老荊反而平靜了,悠閑的喝上一口茶:“你呀,心里有這么大的天地,就是老喜歡遮遮掩掩的裝樂子,我不管了,反正交給你折騰,我相信你會把這事兒給擔起來的。”

  萬長生就欺師滅祖了:“那等我回去就給您也買臺那個光敏印章機,再給您推薦一兩個人手,準保輕輕松松把這邊的活兒給承擔起來。”

  老荊一副大風大浪都見過的神態:“來呀,我看你能把我嚇成什么樣兒!”

  蘇沐楠就溫溫柔柔的不參與師徒倆耍寶:“以前我也覺得篆刻現狀很殘酷,卻也沒有萬長生說得這么嚇人,有了這種憂患意識再想想,好像是挺危急的……江浙南方地區算是傳統維護得比較好的,但實際上也就數千人規模在參與篆刻,其中還有半數以上的水平比較低下,這從每屆書法篆刻行業大賽的作品征集就能看出來,還有很多人在抱怨扶持不夠,市場不好,老百姓沒品味,這實際上問題出在這個時代變遷上了?”

  萬長生收工點頭:“五百年前沒有照相術,油畫肖像是王公貴族大主教們的特權,兩百年前沒有電影電視,戲劇就是普通老百姓的娛樂消閑,二十年前沒有網絡,大家還可以接受些傳統方式,最近幾年,手機這種集照相、電視、游戲、購物、讀書等各種功能在一起的隨身物件流行,這都是大勢所趨,如果不因勢利導的去改變適應,反倒逆流而上,除了說勇氣可嘉,我也只能贊揚智商感人。”

  蘇沐楠皺眉,卻沒說話。

  看萬長生把新印章蘸點印泥,蓋出紅印來。

  老荊頭喜滋滋的拿過去打理下包好:“胡楊木的,我有個老朋友在西北,他有大量的這種胡楊木料子,要不你什么時候過去給他收了,而且他的雕工也是一絕,你可以過去跟他學學?”

  萬長生很少斷然拒絕新生事物,笑著說好,示意蘇沐楠也來刻一方,展示下水準啊。

  沒想到蘇沐楠竟然輕輕搖頭:“今天聽了你一席話,我突然心里有些沉甸甸的,沒了寫字刻章的興致。”

  萬長生飛快的和師父對看眼,他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遠慮的事情自然要看要想,眼前手邊的事情更是要做。

  誰知道這姑娘是個死心眼!

  或者說有可能選擇逆流而上的,往往就是這種專注踏實的死心眼。

  萬長生嘴上說智商感人,可不最尊重的就是這種死心眼?

  有點哭笑不得:“我們這是例行玩笑話,相互打預防針,免得真以為自己拿了金獎就飄了。”

  老荊都幫忙解釋:“小兔崽子是怕我天天呆在院里,都不知道外面什么樣,故意嚇唬我,小姑娘你別往心里去。”

  蘇沐楠輕輕搖頭:“我在西泠是最明白這些現狀的,只是以前都裝鴕鳥把頭埋在沙里,總想著我不過是個小后輩,這些事情總有人操心,可今天聽了萬長生這席話,其實跟我們每個參與其中的人都有關,雪崩的時候,每一片雪花都不是無辜的。”

  萬長生和老荊頭哪怕不知道伏爾泰這句名言,也忍不住鼓掌,這小姑娘是真不錯。

  真明白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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