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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外圓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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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啼笑皆非的萬長生,真沒想到自己也會被歸類到有才無德的范疇,可見人只要有了偏見,帶著有色眼鏡看人,那會是多么大的偏差。

  但他沒打算解釋,人家地位、歲數、見識哪樣不比自己高出很多,連家里爺爺、賈大伯的固執,萬長生都從來沒有去說服的意愿。

  要知道越是成年人,越是年紀一大把,固有觀念就越難以改變。

  所以他平靜的嗯嗯點頭,算是把對方的警告聽進去了,確實不應該恃才驕縱、得意忘形嘛。

  自己這次多多少少也有點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值得汲取教訓:“謝謝您的指點教誨,我對這個處理沒話說,雖然我知道我是清白的,但多說無益,祝各位未來畫作大賣、龍馬精神吧。”

  說到這里,萬長生已經跟在攤位前面的用詞兒差不多了,輕松的完全把注意力都準備轉向江浙。

  手上還習慣性的捏了捏手指。

  應該說他這種平靜的回復跟態度是出乎對方意料的,被稱為茍老的這位老先生重新戴上眼鏡,認真端詳了下萬長生,恰好就看見萬長生這個動作,他還下意識的也這么捏捏手指。

  這是個飛快的把食指、中指、無名指挨個兒捏捏小動作,長年的雕刻石碑勞作,讓萬長生的手指不光磨滿了繭子,也多少有些關節肌肉勞損,特別是他還不喜歡用刻章專用的那種夾具,因為篆刻玩家往往都是隨身攜帶石頭和刻刀,隨時能夠把玩雕刻,巴掌大的厚厚夾具很不方便,更重要是讓他覺得沒有手感,沒有那種和石頭直接捏著交流的感受。

  死死的握著一支筆粗細的刻刀和印章連續幾小時用力,就知道手指關節有多疼了。

  所以萬長生才隨身攜帶傷濕止痛膏藥,沒事兒就喜歡捏捏手指,算是放松按摩。

  這是種只有長期手指高度用力的習慣動作,比較少見。

  感同身受的茍老,再使勁打量下做了新發型的萬長生,摘了老花眼鏡狐疑的看看,居然問了句:“你……知道印從書出?”

  萬長生意外的抬頭:“對,印章之道,先識篆隸,嗯,字既識矣,當習書法。”

  茍老的眉頭皺得跟老樹皮似的:“那你識什么字?”

  應該說在座絕大部分畫家、行家都不知道這句話什么意思。

  絕不是認得多少文字的意思,而是字體。

  萬長生平鋪直敘:“識字有序,先從秦篆、漢隸開始,這是比較容易的,然后才古文、籀文這些比較難點的,但我主攻秦篆,太難了別人看不懂,純屬自娛自樂的賣弄。”

  茍老的表情有些勃然大怒:“這怎么是自娛自樂的賣弄呢?!你在瞎說什么!”

  萬長生性子就是:“啊,行行行,您說什么是什么吧,這事兒算完了么。”

  旁邊人真以為這倆吵起來呢!

  連老童這樣深諳國畫的都跳起來準備護犢子:“別把你那些學術之爭用來壓個孩……”

  沒想到茍老抬頭懟他:“你懂籀文嗎?”

  老童不怕露怯:“不就是石鼓文嗎,我從來不鉆研這個,我不懂,我不否認這是歷史文化的瑰寶,但也要有個度,百花齊放的意義就是你可以捍衛你對籀文的尊崇,但不能扼殺或者禁止我對另外一種藝術形式的追求!這才叫學術自由!”

  茍老竟然當著這么多人實名鄙視老童:“不懂,我跟你說個雞毛……”然后轉臉和顏悅色的對萬長生:“你懂嗎?”

  全場都有點目瞪口呆了,不帶您這么變臉的吧。

  剛才還痛斥這年輕人有才無德呢。

  這會兒就忘得一干二凈了,有幾個熟悉茍老的,眼里已經有了變化。

  萬長生依舊平靜:“篆書之美,天地造化,如滿天星斗,篆刻心間……”

  轉頭對老童:“對,我很贊同您這句話,您不喜歡籀文大篆,但也尊重我喜歡這種文字的追求,篆書說到底,體現了象形文字的魅力,直線的安靜安定,曲線的動感活潑,夸張變形意趣多,這都是人類在原始時候對自然界和社會生活觀察得到的啟示,越深研,仿佛就能想象到那個飛鳥出林、擔夫爭道的田園場景,很美的,我建議您有空可以……我刻一封送您。”

  老童大爽的哈哈哈:“好的好的。”

  茍老出奇的沒有怒色,如同喝了二兩好酒的表情還很快活:“你跟這種外行說那么多有用嗎?別理他……”

  萬長生回頭正色:“老先生,也許我們在大篆上有共同的愛好,但正是因為您這種態度,不讓人家知道篆書之美,怎么才能讓這種文化大美廣泛傳播呢?在座這么多人,假設只有我倆懂,要是我找不到兒女徒弟喜歡繼承,我這一脈就斷了,孤芳自賞、自以為是珍寶的藏在深閨大院不輕易示人,還以為是什么不得了的東西,殊不知外面連地攤上都賣不掉,根本就沒人在乎,這才是自欺欺人。”

  不知不覺,萬長生開始抹掉他外面慣常偽裝的那種溫和甚至圓滑,內心何嘗不是把自己對觀音廟的感受和盤托出。

  美好的東西,要讓大家都懂得那美在何處,才能成為真正的大美!

  會議室有剎那的安靜。

  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道理,關鍵是這么個剛剛被取消考試成績的考生,居然敢大言不慚的對老前輩這么說。

  誰給你的膽量和勇氣?

  又是老童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力鼓掌:“好!這樣的見識,還是有才無德,我也算是見識了!”

  誰都以為茍老會立馬針鋒相對的懟回去,卻沒想到他竟頻頻點頭:“道理是這樣,可篆文不像路邊的野花、天上的風景那么人人都能欣賞,這需要有個引導的過程,你覺得應該怎么做呢?”

  萬長生還真是有點自己的見地:“辦美術培訓班啊,有天賦的走專業道路,沒天賦的學個手藝,只要愿意學,我就愿意教,我自己是認為爭論吵架沒什么意義,浪費時間精力而已,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做一點算一點,如果能遇見同好,大家共同努力,越來越多人參與,自然懂美術的多了,就能有喜歡篆書篆刻的人被喚醒,這就是我的態度。”

  茍老仰頭思考下,眼神跟表情已經跟萬長生喝酒那些位畫家大哥差不多,遇見同好如美酒酣然的感覺,但有些搖頭:“你還是太年輕,太理想化,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宣揚文藝之美,引導人民群眾的正確審美,大家應該在統一的方向下傳揚真正的美,而不是被那些嘩眾取寵的所謂創新給帶走了市場!”

  說這話的時候,還很傲然的瞥了眼老童。

  萬長生終于有點摸到脈絡了。

  派系的爭斗……就好比觀音廟翻牌子之前,能說爺爺、賈大伯是壞人嗎?

  不是。

  他們的出發點依舊都是為了觀音廟、觀音村所有人的生計未來,既然老祖宗的東西傳承了這么久,那就自然是實踐和歷史都證明了正確性,蕭規曹隨即可,不要去冒險探險新路。

  在這個宗旨態度下,自然會強硬的反對任何創新冒險的行為,因為他們害怕捅婁子。

  可……現在不是在宣布對萬長生涉嫌考試作弊的處理意見么?

  歪樓歪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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