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基地，落滿灰塵的儀器亮著微微的光芒，古老AI的聲音在回蕩。
“滋滋滋，預導程序完成，目標已經進入睡眠。”
“開啟夢境疏導，導師投射完成。”
“開始記錄。”
天陰沉沉，狂風吹在臉上好似刀割，帶來濃濃的血腥味。啪嗒，豆大的雨點滴落在龍城的臉頰，他伸手抹了一把，手指染紅。抬頭看向天空，鮮紅的血滴織成細密的雨簾，遮住龍城的眼。
一架殘破的黑色人形光甲從血紅的雨幕中緩緩走出，它的左肩到腰部徹底撕裂，駕駛艙裸露在外。
神色蒼白的男子坐在上面，頭發濕噠噠地貼在臉上，蜿蜒的鮮血仿佛沿著雪白的冰原流淌而下。
他朝著龍城咧嘴一笑。
“0001，你是我教過的最好學生，是最好的殺手，最好的殺戮師士……”
地面的鮮血不斷上升，很快沒過光甲的腳踝。
龍城看著眼前熟悉的場景，不由松一口氣。白天的時候，他還在回憶夢境里遇到一個熟人，應該是教官，自己還沒埋教官就醒來，他為此十分懊惱。
沒想到晚上教官就送上門來。
太好了！
“回來吧，0001，你屬于這……”
龍城已經駕駛光甲沖出去，打斷教官的話。雖然教官出現在夢境的場景有很多，但是毫無疑問，眼前這個場景出現次數最多。
片刻之后，龍城看著新挖的大坑，十分滿意。熟練地把教官連同光甲，扔進坑底，然后掩埋蓋土，還細心地種上幾棵草。
熟能生巧。
老野的煙頭早就被他扔了，龍城就隨手扯了根草，蹲在教官的墳前自言自語。
“教官，高壓支撐崩潰的時候我做了個夢，夢到一個熟人，我和他打架，是不是你？”
“沒埋你，那一覺我沒睡好。”
“教官，我現在工作很忙，白天有很多活要干。下次我們快一點，不要遮遮掩掩，我早點埋你，不耽誤第二天干活。”
“教官，你在墳里好好睡，我在夢里好好睡。”
“對了，教官，你今天把我的編號搞錯了。下次不要犯這樣的錯誤了。你說過，一個細小錯誤，就是生和死的差別。”
說完龍城想了想，認真道：“好吧，教官，其實這個錯誤也沒關系。你糾正了也活不回來，沒有生和死的差別。”
大概在夢里，龍城才會這么多話，他起身向教官墳頭的青草揮了揮手。
“我要睡了，晚安，教官，下次見。”
黑暗中的基地，運轉的AI系統突然卡住，發出滋滋滋刺耳的雜音，混雜著模糊的聲音。
“夢境發生錯誤！夢境疏導失敗，是否關閉？”
“錯誤原因，未知。”
“開始夢境記錄分析，分析中……”
“分析發生錯誤！錯誤原因，未知。”
沉默，基地AI系統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根據基地緊急條例，忽略錯誤。夢境疏導繼續，啟動導師情感等級升級，原始等級標準2，目標等級優秀2，升級中……”
“重新導入，導師升級完成。”
“開始記錄。”
龍城蹲在教官的墳前，看著陰沉沉的天空。
氣溫有點低，瓢潑的血雨嘩啦啦下個不停，教官墳上的青草看上去都萎靡不振。龍城有點猶豫，要不要再去拔些青草過來重新種過？感覺這幾棵不容易活。
自己現在是職業農民，種草都種不活的話，肯定會被根叔嘲笑。
很奇怪，今天的夢有點長。
往日里只要把教官埋好，種上草，他就會覺得很踏實很心安。夢境隨之消失，進入無意識的深度睡眠，第二天精力充沛。
難道是高壓支撐崩潰的后遺癥？
龍城覺得有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高壓支撐崩潰恢復的，或者是還沒有完全恢復？
嗯，都有可能。
龍城一點都不著急，他心態很好。現在有了自己的農場，玉蘭星風平浪靜，沒有海盜沒有戰爭，寧靜祥和，遠離是非，是他夢想中的家園。
每天開著他心愛的鐵耕王，在田間勞作，耕好每一塊地，種好每一棵樹。空余的時間，好好給茉莉上課，做一名合格的老師。
想到美好的生活，龍城就不困了。仔細回想今天的農活，哪里還有可以改進的地方。
今天根叔說他年輕的時候干農活和自己一樣好，龍城對這句話有點介意。那怎么行？自己一定要比根叔干得更好，這樣才能牢牢捍衛鐵耕王的寶座。
龍城沉浸在對今天農活的復盤中，忽然感覺身下的土地在顫動。
龍城神色一動，光甲從原地消失。
轟，教官的墳突然炸開，地面的泥土被掀飛到半天，然后如同雨點般嘩啦啦砸下來。
那架被撕裂的黑色光甲重新出現在龍城面前，還有駕駛艙內的教官。
龍城恍然大悟，難怪夢境沒有結束，原來教官還會復活！這種夢還是第一次做，龍城覺得有些新奇。剛才他在教官身上留下的傷勢，全都消失不見，教官又恢復到夢境之初的模樣。
更讓龍城沒有想到的是，教官竟然打開殘缺的駕駛艙門，跳下光甲。他張開雙臂，示意自己沒有敵意沒有威脅。
“0001，我們能談一談嗎？”
教官的神情懇切，蒼白的臉頰帶著長輩的殷殷期許，目光真誠地看著龍城。
龍城吃驚地睜大眼睛，這次的夢境太不一樣。他從來沒有見過眼前這般神態的教官。他心中不由浮現很多已經被遺忘的記憶，也許教官鐵血鞭策下，真的隱藏有對他的關切，所以自己才會對他的話記得那么深刻吧。
龍城有點動容，于是他搖了搖頭：“不能。”
教官愣住：“為什么？”
龍城認真回答：“對不起，教官，我明天要干活。我要睡了。”
話剛說完，龍城的光甲揚起手中的合金劍，劍光閃過，教官的頭顱飛出去。他沒有動用榴彈炮，怕把教官轟碎了，尸體不好湊。
當龍城撿回教官的頭顱，教官的表情凍結在臨死前的一刻。
他瞪大眼睛，不能置信。
龍城重新又挖了一個坑，把教官埋好，蓋上土，種上草，一套流程嫻熟無比。
重新蹲在教官的墳前，看著暴雨拍打嬌柔萎靡的青草，龍城在想為什么夢境會出現變化？
博士說，夢境是人內心的折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龍城若有所悟，哦，那一定是最近的農活干得多，讓自己成長了。
于是他欣喜地再次抬頭看著天空，等待夢境的結束。
黑暗中的基地，正在運轉夢境疏導的AI系統再次卡住，滋滋滋的雜音比剛才更加嘈雜，AI的聲音更加微弱。
“夢境發生錯誤！夢境疏導失敗，是否關閉？”
“錯誤原因，未知。”
“開始夢境記錄分析，分析中……”
“分析發生錯誤！錯誤原因，未知。”
沉默，基地AI系統陷入了更長時間的沉默。
“根據基地緊急條例，忽略錯誤。夢境疏導繼續，改變疏導策略，選擇模板為利誘，導師升級中……”
“重新導入，導師升級完成。”
轟，教官的墳再次炸開，滿天的泥土如雨點般砸落。
教官慷慨激昂充滿誘惑的聲音遙遙傳來。
“0001，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你擁有無以倫比的天賦，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成為最強大的師士！”
“回來吧！0001！我把所有的超能戰技都傳授給你！”
“回來吧！0001！我把整個零系都交給你！你是殺戮之王！”
“你會擁有無上的權力！你會擁有最美麗的女人！你會擁有整個宇……”
沒等教官說完，龍城發起攻擊。
看著地上教官的尸體，龍城很無奈：“教官，我說了，明天我有很多活要干。”
挖坑，埋土，種草，一個完整的流程。
蹲在教官墳前的龍城，看著陰沉沉的天空，他已經沒有了成長的欣喜，只有不詳的預感。
“回來吧，0001！激活種子，你會變得更強，你值得擁有一切，你的未來應該在星辰大海……”
“教官，我明天真的要干活！”
挖坑、埋土，種草。
龍城蹲墳前，一臉麻木地看天空。
“回來吧，0001……”
“閉嘴！”
挖坑，埋土，種草。
龍城蹲在墳前，一臉僵硬地看天空。
“回……”
“滾！”
挖坑，埋土，種草。
強忍著重復到幾乎要嘔吐的沖動，完成這該死的最后儀式感。
龍城一臉生無可戀地蹲在墳前，目光呆滯地看著天空。那些草活該被雨打死！
明天的活怎么辦？
黑暗中的基地，滋滋滋的雜音異常嘈雜，AI的聲音微弱如游絲，它木然機械重復四個字。
“發生錯誤！”
“發生錯誤！”
“錯誤……錯誤……”
AI系統的光芒逐漸暗淡，嘈雜的電流雜音突然中斷，落滿灰塵的基地重回黑暗。
看著頭頂的天空終于開始崩塌。
生無可戀目光呆滯的龍城已經沒有動彈的力氣，他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真是一場噩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