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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七章 小人物2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從1983開始

  張國師很喜歡渝城,加了不少私貨。

  比如倆人搶劫完,棄車逃走,他用了一個橫版長鏡頭,像打街機游戲那種。讓倆人在高高低低,時而臺階,時而樓頂的地圖中奔逃。

  有的是實景,有的是搭景,拍的時候是好幾段,完了拼在一起。

  原版《無名之輩》,可能要突出多線敘事的特點,剪輯非常刻意。

  這條線演一場,另條線演一場,短短時間來回穿插,看著亂。

  這版沒有,倆人就是跑啊跑,姿勢滑稽,跟《熱血足球》里的小人似的,跑到一棟居民樓處。

  此時才打出片名:《無名之輩》!

  跟著畫面一轉,這條線沒了,葛尤那條線才出來。

  楊樰一眨不眨的盯著銀幕,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剛剛演了十來分鐘,但這部戲的感覺已經突破了張藝某的所有過往印象,甚至突破了國產電影的印象!

  她確定自己很喜歡,也確定周圍的同學很喜歡。

  “你做啥子?”

  “拔釘子。”

  “你又做啥子?”

  “上藥。”

  “上你媽批啥子藥?”

  “紅花油。”

  “這個不痛。”

  “哎喲,痛點就痛點嘛,反正是消毒了。你,拿那個小瓶瓶里的粉兒粉兒撒上去……”

  “哈哈哈!”

  小桃紅的女癱子一出來,跟兩個悍匪形成了奇妙的化學反應。搞笑橋段層出不窮,全場歡樂。

  而緊跟著,段龍刷的亮出一桿槍。

  小桃紅那個眼神,先是驚疑,似乎在判斷是真是假,感覺不像是假槍,輕輕咽了下口水,變得害怕,同時又有些輕松。

  因為她早就想解脫了。

  正是基于這種心態,她開始不斷挑釁對方。

  “你想試一哈是不是?”

  “我賭你不敢開。”

  “老子數三聲!”

  “數三聲你不敢開槍,你就是個趴皮!”

  “三……二……一!”

  “瘋婆娘,瘋婆娘,走走走……”

  底下全是專業的師生,毫不猶豫送出了自己的贊賞。

  楊樰盯著那個女癱子,更是異常激動,這種角色是每個演員夢寐以求的!而且那個男角色也好。

  同時,葛尤那條線也漸漸顯露。

  他亮相的時候,挺多人沒認出來,汗漬漬的頭發,胡子拉碴,落拓潦倒,一嘴西南官話。

  性情粗魯,厚臉皮,耍小聰明。

  他以前是個合同警,醉駕出車禍,老婆死了,工作丟了。在工地當保安,挖出一把獵槍,本想交給派出所立功,結果被調包。

  遂死皮賴臉的跟著調查。

  “我曉得你是好心,我們已經亂七八糟了,你回去把工地看好。”

  “我不走我不走。”

  “你又做啥子?”

  “我沒有吃早餐。”

  “那你去吃啊。”

  “你看你們那么多粉兒。”

  “那都是吃剩的。”

  “沒關系嘛,不要浪費。”

  于是乎,在店門口,葛尤靠著警車,鼻子里插著紗布條,呼嚕呼嚕吃粉。

  觀眾為他這種突破而驚喜,專家卻痛心疾首。

  沒辦法,自從葛大爺拍賀歲片后,就面臨著一種矛盾:一邊是觀眾的無比喜愛,一邊是專家的恨鐵不成鋼。

  多拍幾部《霸王別姬》《活著》不好么?可別再拍賀歲片了!

  《無名之輩》雖不是賀歲片,可也是不著四六的喜劇片啊,墮落,墮落……

  不錯,到目前為止,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部喜劇片。

  許非沒刻意的做多線敘事,刪掉了房地產老板那條線,只作為一個背景交代,讓葛尤、小桃紅、段龍這三個人更為突出。

  故事就在葛尤獨自查案,小桃紅調戲悍匪的逗樂中展開。

  別開生面,臺詞給力,小高潮一個接一個,后世叫全無尿點。尤其搶了一堆假手機這個包袱抖開后:

  “兩個憨批!”

  “一步一個jo印兒,做大做強,做大做強!”

  “男人要做大肆!”

  “哈哈哈!”

  女癱子肆無忌憚的嘲笑,觀眾也在大樂,跟著新聞節目也來補刀。

  “一個拿刀,一個持槍,沖進了這家手機店,而旁邊就是銀行……更搞笑的事情在后頭,據營業員說,這倆人雄赳赳氣昂昂沖了進來,還裝模作樣的朝天花板開了一槍,結果搶了一堆不值錢的手機模型。”

  “消息很快傳到了網上,搜狐網友評論說,這倆人智商加一塊,肯定是負數。

  還有網友把他們評為了年度最蠢劫匪。更有熱心網友發現,他們跟一首火爆的F1ash非常適合,堪稱現實中的真人版……”

  魔性的音樂聲響起:

  “我是隔壁的泰山,抓住愛情的藤蔓,聽我說嗷嗷……”

  兩個戴著猩猩頭盔的劫匪,在手機店前載歌載舞,滑稽如小丑。

  “哈哈哈哈!”

  現場的只要上過網的人,都在爆笑。這年頭網絡資源少,共享基數非常恐怖,這歌早就火遍年輕人群體了。

  有的甚至拍大腿:“絕了!絕了!你說這片的靈感,是不是根據f1ash來的?”

  “有可能,有相似的地方。”

  “張導心態很年輕啊,居然知道這個。”

  “等這片正式上映,我一定再去看一次,得支持!”

  就在一片歡樂聲中,眼鏡盯著電視,手緊緊攥著褲子,猛地拎起包。

  大頭趕緊攔住。

  倆人一聲不吭,一個推,一個闖,沒有任何語言,只有衣服和身體的碰撞。

  鞋踩在地板上,那種令人牙疼的摩擦聲響。

  “我你媽啊!”

  終于眼鏡倒在地上,頭盔滿是霧氣,里面的聲音在嘶吼:“老子要是犯法,你抓老子啊!你關老子,槍斃老子,老子認賬啊!”

  “你為啥子要耍老子啊!”

  “為啥子要耍老子啊!”

  女癱子費勁的擰著脖子,以一種奇怪的視角看著他。

  此時此刻,她竟是最理解眼鏡的。

  觀眾也沒了笑聲,一下子從剛才的嘲笑中抽離出來,轉變的突然且猛烈。

  從始至終,女癱子在較量中占據上風,此刻更達到了頂點,因為對方已經跌入谷底。按這種節奏,也能繼續往下走,可就像包袱抖開了一半,差點勁頭。

  這段劇情,好就好在兩次反轉。

  眼鏡躺在地上哭嚎,沒有任何尊嚴了。

  大頭累的氣喘吁吁,不經意一抬眼,發現女人的輪椅下面在滴水。

  女人也察覺到,神色開始驚慌:“走,走嘛,不是要走嘛?我不喊嘍……”

  大頭愣了愣,翻箱倒柜找尿布。

  “你要做啥子?”

  “你做啥子?”

  “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你不要看我!”

  女人哭著喊叫,喝罵:“你不要動我,你動我試一哈,我不用啊,不用啊……”

  她越哭越大聲,越罵越激烈。

  其實她在乞求:“不要過來,別動我,我撕你媽!我撕你媽!別動我!”

  “不用你管,滾,你滾啊!”

  這一刻,女人也跌到了谷底。

  有時候尊嚴很偉大,也很渺小。可能就是一件小事情,在當事人心里,卻是自己作為人的最后底線。

  喜劇,終于露出了本來面目。

  楊樰抹了下眼睛,忽然發現自己止不住的掉眼淚,不曉得為什么要哭,但就是想哭。

  待一切平靜,女癱子啞著嗓子道:“你們幫我一哈嘛,我求你們老。”

  “殺人,我們確實下不去手。”大頭道。

  “你們就當做好事,可不可以嘛?”

  “我幫你。”

  眼鏡摘掉頭盔,第一次蹲下身,平等注視著對方:“死之前,你還想做點啥子?”

  這個轉換也非常妙,她沒有說什么,而是傳來一聲直入心靈的:

  “光……落在你臉上,可愛一如往常。”

  畫面一轉,到了天臺。

  兩個悍匪,一個架梯子,一個抱著女人,卻是要給她拍照。

  沒有任何臺詞,像插入了一首mV,伴隨著孫艷姿獨特的腔調:“城市有點臟,路人行色匆忙,孤單、脆弱、不安,都是平常……”

  女人在梯子上固定不了,眼鏡拿來繩子要把她綁上。

  她一會滑下去,一會轉個圈,一會哭著,一會笑著,兩個悍匪手慌腳亂。

  “你低頭不說一句,你朝著灰色走去……你開始無望等待……”

  天是亮的,光是暖的。

  喜劇揭開了外殼,前面的嘻嘻哈哈不過是揭開前的鋪墊。

  只有此刻,行色匆匆的街上,誰也不會知道就在他們頭頂的天臺,三個卑微的無名之輩在成全著電影唯一的一點亮色。

  楊樰的眼淚就沒停過,四周也是。

  小桃紅、段龍等看著銀幕,第一次看成片,亦是唏噓不已。

  這一段過后,故事線開始收攏,老馬查到了線索,警察相信了霞妹兒的假供詞,大雨中,眼鏡和大頭決裂。

  屋子里是最后的溫暖。

  “你叫胡廣生?”

  “嗯。”

  “我叫馬嘉琪……天要黑了,你把煤氣打開,就走嘛。”

  “抱一哈!”

  二人用一種別扭的姿勢擁抱。

  眼鏡給蓋了條毯子,又蹲下來:“煤氣打開了,等你睡著我就走。”

  他拿著個隨身聽,給她戴上耳機。

  “好聽么?”

  “好聽。”

  于是她入夢。

  最后的集合點在朝天門廣場。

  大頭要去找霞妹兒,眼鏡要去找大頭,老馬要去找他們倆,波仔要去報仇,警察要去抓波仔,黑澀會要去宣傳地產老板欠錢,老板兒子要去報復……

“秋天的蟬在叫我在亭子邊剛剛下過雨  我難在么我喝不到酒……”

  這首歌又出來了,陳野唱的,濃濃的鄉音鄉愁。

  大家初聽奇怪,再聽,再看這電影,只覺那琵琶聲碎,吟唱哀愁,只覺“千里的煙霧波濤嘞,那黑巴巴嘞天好大哦……”

  至此,片名點亮。

  無名之輩。

  一幫人聚集在一起,朝天門廣場燈火通明,煙花晚會。

  原版的收尾詬病太多,有一條線的邏輯格外不通。

  警察審問霞妹兒,認不認識劫匪。霞妹兒先抒發了一通那男人對自己的感情,然后謊稱是波仔——夢巴黎的一個小頭目。

  關鍵是,倆人是同事,關系不好,波仔經常欺負霞妹兒,所以被大頭打了一頓。

  只要稍微一問,就曉得她在撒謊,警察不調查,瞬間相信。最后集合人馬抓人,演著演著,作為矛盾沖突的波仔居然下線了,連結果都沒交代。

  這就是,多線敘事最后失控的范例。

  許非做了改動,警察去夢巴黎調查,認為霞妹兒說謊,又得知波仔欺負她而被人打過,覺得那個人可能有嫌疑。

  遂將計就計,先引波仔出來。

  黑澀會和老板兒子造成一片混亂后,警察維持秩序,受傷的眼鏡、大頭、老馬非常突然的坐在一輛救護車里。

  原版老馬拿到了霞妹兒的手機,看微信和照片認識了大頭。

  現在沒智能機怎么辦呢,看短信:“你不許剃眼鏡的雞冠頭,丑死了!我喜歡你的卷毛毛。”

  “嗯嗯,我一輩子都是卷毛毛。”

  老馬一瞧,雞冠頭,卷毛毛,碰到別人的概率不高吧!

  “李大頭?”他試探道。

  “你是哪個?”大頭一愣。

  老馬刷的摸出一把裹著布的水槍,“老子警察!”

  眼鏡刷的摸出一把真槍!

  同時,警察抓到了波仔。

  “搶劫?我哪個膽子敢去搶劫嘛,不要冤枉好人老!”

  “好人?拿著刀砍人叫好人?你為啥子砍他?”

  “他打我嘛,夢巴黎的一個小妹是他相好,為這個才打我嘛!”

  “那人長啥樣子?”

  “兩個,一個雞冠頭,一個卷毛毛,還搶了我頭盔。”

  警察回想剛才上救護車的家伙,急聲喊:“在那輛車上!”

  而在車里,雙方緊張對峙。

  救護車啟動,趁著眼鏡走神的一瞬間,老馬撲上去搶槍,二人撕成一團。大頭呆滯片刻,也上去幫忙。

  三人翻滾扭打,正此時,就聽一聲“砰!”

  煙花晚會,煙火如期盛放。

  眼鏡卻誤以為槍聲,緊張之下,啪的勾動扳機。

  車隊立即停止,警察迅速圍上,就見車門被撞開一般,老馬翻滾落地,腰間全是血。

  “劫匪在里面!”

  “注意有槍!”

  “啪啪啪!”

  砰砰砰!

  此時煙花綻放,璀璨奪目,江水映照下,是一界無名之輩的墓志銘。

  胡廣生死在了這里。

  那屋子里,馬嘉琪醒來,發現胡廣生沒有開煤氣,而柜子上立著一幅笨拙可愛的圖畫。

  兩個人手牽著手,飛過一座橋……

  最最初的結局,所有人都死了。

  但這么拍,哪怕許總也過不了審,因為太灰暗。所以老馬得活著,受傷沒死;眼鏡是罪犯,要么死,要么被抓。

  許非選擇了讓他死。

  而這種尺度,已經讓現場觀眾震驚。

  自從長沙會議后,好幾年沒見過如此強烈情緒的作品,特別還是張國師拍的。

  在座的都是業內人士,免不了猜想,既為可能到來的“審查松綁”興奮,也為這部作品喝彩。

  “嘩嘩嘩!”

  “嘩嘩嘩!”

  燈光重新亮起,早已掌聲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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