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林村在市區近郊,十幾公里。
地勢廣闊,略有起伏,不遠處有疏林,厚雪皚皚,馬拉著爬犁跑來跑去。又有一處地界,木柵欄圍著大院,立著數間瓦房,左右各有偏房。
門口掛著紅燈籠,桿子上吊著系紅綢的凍魚凍肉,窗根底下一堆大餡餃子。
大餡餃子,東北區別于其他餃子的一種類別,體型肥胖,通常是蘿卜粉條餡,幾個就頂飽。
此處便是《過年》的主場景。劇組更狠,大年初一開機,因為要拍扭秧歌、踩高蹺的鏡頭,正好村里有。
該片全明星陣容:
父親李寶田,打工一年掙了8000塊錢回家,每月合666——個人覺得有些夸張。
母親趙媽,傳統女性,勤勞樸實,憑此拿了東京電影節影后。
大兒子六爺,面瓜1號,成天被媳婦丁嘉麗欺負。
二兒子胡亞杰,在京研究生,啃老族,交了個女朋友劉貝——據說她爹比高官還高。
小兒子梁添,一貫的后進青年,沒工作。女朋友馬小晴,演《頑主》那個。
大女兒王麗云,面瓜2號,成天被渣男老公葛尤欺負。
二女兒史蘭芽,跟包工頭申君宜私奔,唯一一對幸福的。
春節是國人合家團聚的日子,也是各種矛盾爆發的日子。在這部電影里,幾乎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親戚模板,一毛一樣。
午后晴天,遍地銀白。
屋內在拍戲,葛尤戴著假發,粘著小胡子,獨自在院里抽煙。背后吱呀一聲,回頭見劉貝出來,問:“OK了?”
她比了個手勢,“趙媽凍著了,坑上暖和著呢,一會再拍。”
“哦,歲數大是得注意點。”葛尤點點頭。
妹子湊到跟前,打量幾眼,樂道:“你這假發怎么這么別扭啊?到現在我都沒習慣,還是禿頭好。”
“嘖,概念要搞懂……”
他摘掉頭發,露出錚明瓦亮的腦殼,“看見毛茬沒有,我是剃光的,不是掉光的。”
“行行,反正都不富裕。”
劉貝呵出一口白氣,搓了搓手,回頭瞧瞧那瓦房,嘆道:“你說也怪啊,拍這戲忽然想起胡同來了。都是這么多人,這么冷的天,鬧哄哄的。”
“嗯,我也想。”
葛尤彈彈煙灰,略帶懷念,“一晃兩年了。”
“可惜這次跟你不是情侶啊。”
“哎哎,千萬別犯糊涂。”
“想什么呢?現在不流行一詞兒么,叫熒幕情侶,咱倆也勉強稱得上。”
“哦……”
葛尤松了口氣,正經道:“跟我這樣的當熒幕情侶,是挺委屈的。”
“那是,許老師那樣的我才樂意呢!”
葛大爺一聽有點不對,試探道:“你,你……”
“動心啊!見著那樣的,誰家姑娘不動心?”
劉貝毫不扭捏,笑道:“可人家心思沒在我身上,我也犯不上死皮賴臉的,就當他是我一哥。”
葛尤豎了根大拇指,為啥這姑娘遭人喜歡呢?
大氣!
正聊著,梁添也晃悠出來,賴巴巴問:“許老師怎么還沒到?”
“等著吧,反正今天來。”
“你說也巧啊,拍戲都能在一個地方。”
“這就叫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哎,來了!”
仨人張望,白茫茫雪地上出現一輛紅色出租車,看樣子從市區直接干到村里,車門一開,飄散出一股濃濃的土豪氣息。
“同志們好!”
那貨人模狗樣的揮揮手。
“許老師好!”
“同志們辛苦了!”
“哈哈,許老師來了!”
劉貝笑著喊了一嗓子。
胡亞杰、申君宜、馬小晴都跑出來。趙媽在炕上也坐不住,急道:“小小子來了,我得瞅瞅去。”
導演黃健忠納悶,問:“老太太,誰啊?”
“許,許非。”
“哦,那您歇著吧,我們去看看。”
黃健忠聽過這人,來者是客嘛!
“好久不見啊!”
“你更是好久不見。”
外面,許非跟申君宜抱了抱,又跟史蘭芽等人打招呼,“唐突了,唐突了,我也在市里拍戲,過來瞧瞧。”
史蘭芽是個非常秀氣的妹子,才19歲,演過很多正劇,不怎么紅,老公是李云龍。
他一一握手,場面莊重,跟著眼睛一亮,哎呀,六爺!
“你好你好,跟您可謂神交已久啊,孫悟空太喜歡了!”
“不敢當,不敢當,早想認識你呢。”
六爺穿著一身翻領中山裝,眉清目秀,氣質斯文,還沒像個猴兒——實在話,他在本片中的表演很不錯。
黃健忠最后過來,許非雙手握,“打擾您了,我也在吉市拍戲,過來看看朋友。”
“沒關系,你們拍什么?”
“《雪山飛狐》,跟臺灣合作的。”
黃健忠有點刮目相看,能搞來境外投資,都是很牛的。
許非也暗自打量,就是這位把“潛規則”三個字發揚光大的,里程碑的意義。
“好鞋日子沒見吶,你也在這兒排戲啊?”
“在龍潭山那邊,也住市區。”
“哎呀,那可忒好了。”
趙媽坐在炕上嘮嗑,蓋著棉被,看樣子遭了不少罪。李寶田不太熟,在旁邊笑笑。
許老師就像家里來的戚(qie),圍了一大屋子人,整的不好意思。稍微聊了一會,他便站起身,“你們忙,我先不打擾了,我自己轉轉。”
劇組當然不能為他耽誤進度,客氣客氣繼續開拍。
90年的雪可不像19年的雪,尤其田野林地,干凈的不得了。
許非站在院門口,寒冷清新,居然感受到了幾分大自然的味道。四周白雪皚皚,林木環繞,不遠處一老漢趕著馬,拉著雪爬犁。
“大爺!大爺!”
丫顛顛跑過去,“我租您這爬犁,拉我玩幾圈唄。”
“還租啥,上來吧!”
“謝謝啊!”
許老師往后面一坐,老漢在前面,一甩鞭子,啪!大馬咔嗒咔嗒開始跑。
他小時候經常玩冰車,幾塊板子一拼,底下釘“冰刀”,有坐的,雙腿的,單腿的。單腿難度最高,俗稱單腿驢。
馬拉的爬犁真第一次坐,跟雪緊密摩擦發出的沙沙聲,感覺特順滑。
速度也快,蹭蹭的。
“大爺大爺,慢點!”
“哎哎,有點快,有點快!”
“不行不行!”
“啊!”
過了一會,葛尤、梁添、劉貝仨人拍完,出來找,滿腦袋黑線。
那貨意猶未盡,自己弄個爬犁,正從山坡上往下滑。
“許老師你多大了?”
“你們試試,老刺激了!”
“我才不試,幼稚!”
十分鐘后。
劉貝叉腰無語,看著三個老爺們不亦樂乎,男人的快樂就這么簡單嘛?!
好容易等他過足癮,把爬犁還給大爺,邊往回走邊問:“你們幾點收工?”
“今天得四五點吧。”
“那我蹭你們車回去,晚上一塊吃飯,給你們介紹介紹新朋友。”
“港臺同胞么?聽說姿態都特高,這也能收編嘍?”仨人開始八卦。
“不能用整體掩蓋個體,反正見面就知道了。”
四人回到院里,許非往雪堆上一坐,“你們拍戲怎么樣?”
“好!”劉貝爽快。
“咋個好法?”
“我不是說電視劇差啊,就真覺得比不過電影,連攝像機都不一樣,高級。”
她頭一次拍電影,那兩位都有經驗。
葛尤道:“小貝不是忘本啊。電視劇好幾十集,節奏慢,得緩緩鋪墊。電影是濃縮到一個多小時里,戲劇張力強,演起來更過癮。”
“我倒喜歡電視劇,起碼能混一臉熟。不過好電影是真好,就像這部戲,有一種賺著的感覺。”梁添道。
“對對,我就這意思!”
劉貝比劃著,道:“在好電影里混一角色,真感覺賺著了。哎許老師,你就沒想著弄部電影?”
“我現在背靠單位,啥也不愁,做電影還得找資金,聯系電影廠,麻煩。”
許非頓了頓,道:“以國內來講,現在電影電視劇區分越來越大。電視劇往下走,跟老百姓接軌,電影往上走,跟藝術和主旋律接軌。
這一塊的主流,始終是電影,只是現階段特殊,做電影沒啥意思。不過有機會的話,我也想攢一個,起碼提升提升個人價值。”
“喲!”
仨人眼睛亮了,這位從不講虛的,說攢一個肯定就有。
“你要是啟動了,千萬別忘了患難之交。”
“給我個女八號就行。”
“我男七號就夠。”
“成,你們就等著我影視兩開花!”
他一拍大腿,看向剛出來的六爺,六爺一愣,管我什么事咧?
2月的京城依舊寒冷。
這日早晨,亞組委大院來了一位客人。二十多歲,個子不高,平平無奇——當然知道他的人肯定不會這么認為。
曾經的體操王子,李檸。
他退役后跟健力寶合作,成立運動服裝有限公司,品牌就叫“李檸”。
去年7月,他在《人民日報》上登了一則征集商標設計的。今年1月,又登了一則征集結果,公布了那個非常熟悉的logo。
兩次,成功讓人們知道了這個品牌,但還遠遠不夠。
所以他想到了亞運會。
“經我們開會研究,已經有結果了。如果火炬接力的承辦權落到外國公司手里,確實是12億中國人的恥辱。
所以,組委會同意你們的方案。”
“太好了!”
李檸十分興奮,保證道:“國家大事,一定不負所托。”
“哎,交給你來辦,自然是信任你的。”
他想要的,是亞運火炬傳遞的承辦權,之前官方開價300萬美元,承受不了。于是他發動自己的名人效應和官方人脈,拿下了這項活動,費用為250萬人民幣。
也就是說,他可以讓每一位火炬手,都穿著自己品牌的服裝亮相。
李檸一時心潮澎湃,又道:“我們還想中國隊的領獎服,您看……”
“呃,領獎服啊。”
領導為難,“已經有人定了,要不你換個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