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喚作萍姐的侍女顯然比另外兩個地位更高,“啊,忍冬妹妹好!”
端方明顯聽出她的腔調一下子由訓斥轉為討好,也是好奇。他從假山的窟窿眼兒里望出去,看見一名白凈臉皮的侍女對向而來,剛好迎上萍姐。
忍冬?
端方記性好,認出這個侍女方才扶過玉太妃下車。
這是玉太妃的侍女?呵,他的運氣可真不錯。
只聽忍冬道:“老夫人緩過來了,剛剛服下救心丹。”
萍姐和另外兩個下人頓時長長舒了一口氣,喜出望外:“還是玉太妃了得,終于勸得老夫人回心轉意。啊呀,今早我們差點嚇死了。”
“是呀。”萍姐身邊的侍女道,“老夫人居然想不開,老爺那樣鐵打的漢子眼眶都紅了。”
萍姐瞪她一眼:“舌頭不想要了?”
忍冬打斷她們道:“御醫說,老夫人太虛弱,可以進點米粥,再配些開胃的小菜。太妃也會陪同用餐。”
萍姐連連點頭:“好好,我這就去小廚房交代。”
說罷,領著另外兩人急匆匆走了。
交代完畢,忍冬也掉頭往回走。
此時端方有兩個選擇,要么跟上忍冬去找玉太妃,要么——
唔,她方才說,玉太妃也會陪著木夫人用餐?他目光閃動。
兩邊背道而馳,他只能任選其一。
時間緊迫,端方心念電轉之間就推翻了原先的想法:
何必再問玉太妃?人心永遠浮動。干脆,把這后患直接解決,一勞永逸。
既然做出決定,端方也就舍掉忍冬,直追萍姐。
主人家的小廚房就設在紅石樓邊上,廚子是從城中知名大酒樓里高薪挖過來的,擅長多種菜系,木夫人一直都很滿意。
萍姐帶著兩個下人,進來就道:“老夫人胃口不好,要喝粥,趕緊備上。玉太妃也一起用飯。”
白粥早就裝在瓦罐里,小火慢炆,又香又濃。廚子應了一聲,就去備其他小菜。
廚房里面當然沒人警戒,端方自門口閃入,悄悄躍到梁上,沒有驚動底下四人。
怎么動手才好呢?他正思忖間,卻聽萍姐道:“今晨不是做了涼拌蜇頭么?那個開胃,給老夫人盛點。”
廚子應了一聲,果然從灶邊搬出一個陶罐,從里面連汁帶料倒出蜇頭,盛了滿滿一碟子。
潛在梁上的端方聞見醋味兒,不由得笑了。
廚子再拌些芫荽、芝麻、香油,就把蜇頭放置到長桌上,轉身炒菜去了。
這里油煙味兒大,萍姐等人也不多待,走出去邊廊外頭等著。
這就方便了端方行事。
他從梁上落下,不揚片塵,自然廚子也是全無所覺,一心只顧熱鍋里的東西。
端方從懷里掏出一只指肚大的水晶小瓶搖了搖,見里面只余半滴的量。
也不知道夠不夠,畢竟他不是此道專家。端方聳了聳肩,管它的,全下就是。
他手一傾,將瓶里的藥液全數甩進碟子里去,和蜇頭原本的醋汁混在一起,天衣無縫。
而后,他就潛出門外候著。
小半刻鐘后,萍姐進來取餐,轉身就往紅石樓送去。
端方一路尾行,小心避開其他家仆和守衛,直到親睹這幾個侍女將取自小廚房的食盒送入大屋之中,他才原路返回。
回到假山后方,他又等了好一會兒。
忍冬走回紅石樓,進門就是濃濃一股子藥味兒。
一大早就被鐵太傅拽來的御醫正在收拾藥箱子,玉太妃柔聲道:“章御醫辛苦了。”
“太妃太客氣了,這么說折煞小人。”章御醫交代,“老夫人沒什么大礙,那小人就先回去了。”
忍冬剛好進來,玉太妃看了看她,隨章御醫一起往外走。
跨出檻兒關了門,章御醫小聲道:“木老夫人這是郁結于胸、心力交瘁,是心病。后面要多疏通開導。”
玉太妃笑了笑:“好,待我鐵太傅。”
送走章御醫,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這里空曠清靜,就是有點兒冷,十五丈外才有侍從。
忍冬走回來,她抓著忍冬的手問:“消息傳出去了?”
“傳出去了。”忍冬小聲道,“但我們走得太急,我沒法子親往,是托一個小叫花子送信。”她也想過一次又一次,“太妃,您說他們會來么?”
玉太妃咬著唇,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消息有去無回,她也不知道霍東進等人會不會果斷采取行動。這和原計劃不符,可是這回不走,后面她回宮之后恐怕也出不來、走不了了。
這或許是她唯一的機會。
如果、如果他們來了,怎么才能聯系到她,太傅府這么大。
如果他們來了,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她出城呢?
玉太妃想起這事兒,就心驚肉跳。
“您該進去了。”忍冬低聲道,“外頭太冷。”這兩天氣溫驟降,昨晚又下起了鵝毛大雪。她走動許久,才一停下來就覺腳心發涼,太妃佇在這里發呆好久,怎么受得了的?
“萬一他們來了,找不見我們怎辦?”玉太妃憂心忡忡,“對了,你上回是不是和他們商量,到紋心院去接我們?”
鐵家人都不住在紋心院,這里專為貴客下榻之用。過去幾年間,玉太妃造訪鐵府,都住在紋心院。
“是的。”忍冬也想著呢,“可我們都在紅石樓,離紋心院遠著呢。”她們這回是寬慰木老夫人來了,哪有客人自己溜去紋心院的道理?
“他們會不會去了紋心院?”玉太妃心里沒底兒,“我們去看看。鐵家人若是問起,就說我有些乏了。”
她怎說也是太妃,她若乏了,誰敢不讓她休息?
不過兩人正要邁步,萍姐三人就拎著食盒過來了,上前給玉太妃行禮:“太妃安好,老夫人和您的午膳來了。”
“太妃,先吃飯。”忍冬提醒主人。
這時候可不能表現異常。玉太妃蹙了蹙細細的眉尖,按下心焦:“送進來吧。”
這時候鐵太傅本該陪著妻子,卻被攝政王一道口諭傳進宮里去了。木老夫人倚坐床上,后背墊著幾個軟枕,面色蒼白、目光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