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草原主吃牛羊肉食,許多蠻人生來便會比中原人更高大。
土地不利于耕種,肥美的水草卻養育了無數野馬牲畜,也讓那些土生土長的蠻人練就了純熟的弓馬功夫,中原衣衫紡織靠的是棉麻絲線,蠻人們卻以獸皮服飾為主,即使是陽光明媚的日子,他們也很少脫下厚重的獸皮襖子。
秦軻其實也不算第一次見到蠻人,當初在荊吳的時候,他最為注意的就是長城、滄海使團中那些高大的蠻人。
從稷城到村子的這一路上,他更遇上過好幾撥因為看見他胯下戰馬赤火而心生貪意,想要持刀搶奪的蠻人。
只可惜這些蠻人顯然沒有找對目標,于是他們最終都被七進劍的劍意穿透,成為了道旁堆積的枯骨。
但從眼前的這個蠻人身上,秦軻嗅到了一種致命的危險,無論是他那銳利如鷹的眼神、強健有力的心跳,還有背后那看起來顯得有幾分夸張的大弓,都在告訴他,這個蠻人絕非泛泛之輩。
秦軻低下頭,開始將這個蠻人逐一與自己曾遇見過的高手做起了對比。
只是這樣一個可以從骨子里看出高傲的蠻人,在看清廚房內那依然平靜地坐在凳子上就連喝酒的動作都沒有停下的幾人,他卻不自主地低下了頭顱,彎曲了膝蓋,以一種單膝跪地的姿勢面對曹孟。
“國主。軍師。將軍。”領頭的蠻人正是那位滄海軍的神箭手哲別格,他看著眼前的三人,挨個恭敬地稱呼過去,一只手擺在胸前,是標準的蠻族禮節。
僅僅只是聽見這幾個稱呼,慶嬸就是兩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暈了過去,倒是使得秦軻和季叔一陣手忙腳亂。
“這……”其實季叔心中一樣慌亂,在聽到那個稱呼的時候,他的雙腿已經開始打顫,臉上血色也一點點地褪去,變得蒼白無比,“國主?蠻人的國主?這……豈不是說……”
“滄海的曹孟。”秦軻低低地說了一句,一邊用力地撐著季叔的身體,終于沒有讓這個天性懦弱,一生見過最大的官兒也就是縣令的中年人就此倒下。
相比較起季叔,他反倒是沒有顯出什么驚訝或者恐慌,或許是因為從一進門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了曹孟的身份不凡——能坐在一張桌子上,和劉德、關長羽談笑風生的人,整個滄海又有幾人?
細算起來,他見過大人物真的不少。
從荊吳的諸葛宛陵、高長恭,到長城木氏家族的領主木蘭,還有墨家王玄微、仲夫子,哪個不是當世頂尖的人物?
見多不怪了。
當然如果他能知道,當初在唐國王宮之中遇見的那個叫關山月的花匠居然是唐國國主李求凰,他應該會更多幾分唏噓。
不過他最想見的倒不是李求凰,而是墨家巨子。
畢竟眾所周知的幾國首腦當中,他是唯一那個有宗師修為的人。
曹孟坐在桌前,目光卻沒有看向那已經自己站起身來的幾個蠻人,只是靜靜地看著酒碗里的酒,在爐火的反光下,這酒液就像是一面鏡子一般,顯出他一雙深邃的眼睛。
隨后他一飲而盡,繼續開始給自己倒酒,動作流暢自然,甚至都不曾抬眼,好像把幾位蠻人完全當成了不存在一般。
而感覺到曹孟刻意的忽視,幾個蠻人挺直的背部略有幾分僵硬,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晦暗,面面相覷都是疑惑,似乎不明白為什么曹孟會是這樣的態度。
空氣似乎變得沉重了許多。
比起曹孟,關長羽的城府顯然沒有那么深厚,所以在眼見自家大哥和國主兩人都像是在修閉口禪一樣不說話之后,他冷哼了一聲,看向當先那個蠻人說道:“哲別格,面見國主卻只是單膝下跪,你好大的架子啊。”
聽著關長羽的話,哲別格的目光有些異樣。
其實這種事情,他并不是第一次。
他出身的部落,本就是草原上最為尊重傳統的一支,即使如今他已經成為滄海的臣民,也依舊保持了原本的禮儀。
平日里曹孟對于他這種“祖先傳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多說什么,今天關長羽又為什么今天突然會從這事情上發難?
哲別格的眼中閃過一道精芒,想到那位曹沛公子跟自己說話的時候,似乎有意無意地提到了他和部下一路搶掠財物的事情。
難不成曹孟今日這般態度是因為這件事情,所以才想要先給自己下馬威?
若真是如此,哲別格反倒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
說到底,各國征戰,掠奪財物本就是常有的事情,依照草原上的規矩,打了敗仗的部落只有沒長過馬鞭的孩子還有女人能活下來。
他們這些將士為曹孟出生入死,難不成就因為違反命令搶了些財貨便被責罰?那曹孟日后如何能使喚得動他們這些草原的勇士?
雖然他知道自己現在最好的自然是先服個軟,說幾句好話。可一想到自家那位雄踞草原,就算曹孟也要顧忌三分的部落族長塔木真汗王,他又少了幾分畏懼。
盡管如今的滄海已經占據了大半個草原,幾個大部落全都收歸了曹孟麾下,但實際上大多數蠻人們還是以原先的部落舊制生活,各自服從自家的家長、汗王。
曹孟是他們的國主,是各個汗王公認的“大可汗”,一旦他發出征召令,各個部族便會聚集起來成為一支大軍。
哲別格的部落,則是由那位塔木真汗王帶領,不但在草原擁有著最為肥沃的草場、最多的牛羊馬匹和最多的持刀戰士,塔木真汗王本人更是一名天下有數的宗師境界高手,只是向來少離開自己的大帳,反而在滄海或是世間并不怎么聲名顯赫。
哲別格平日里向來把自己的塔木真汗王視作一生的驕傲,自然對于自家汗王口中的“祖先舊制”格外尊崇,一直都堅持用蠻人傳統的禮節,而對滄海的國策置之不理,一直以來曹孟也沒有表現出有什么不滿。
想要他以雙膝跪地以中原人那種毫無尊嚴的方式行禮?
他在心里嗤笑,絕不可能。
看到哲別格的頭高高昂起,關長羽胸中怒意迸發,只想拍案而起,但還沒等他落下手掌,一只手卻輕巧地托住了他的手腕。
劉德看向他,微微地搖了搖頭,隨后閉上了眼睛,眼觀鼻,鼻觀心,好像把自己全然當成了一個局外人。
正在這個時候,曹孟終于緩緩開口。
“來了?”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言辭也聽著像是普通閑談一般,平平無奇。
哲別格聽到這樣簡短的兩個字卻是精神一震,隨后猛然抬起頭看向曹孟,沉重回答道:“接到二公子的信,我才知道國主竟在此游獵,護駕來遲。”
他的中原話其實算不上十分流利,帶有極重的蠻語口音,說起話來顯得緩慢,就好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一般,但也正是因為這種說話方式,讓這句話更顯鄭重。
“護駕來遲?”曹孟搖搖頭,喝下半碗溫酒后笑了笑道:“孤來這里游獵,本就沒有通知過你,你能這么快過來,實屬不易,何況孤是游獵,又不是遇刺,哪來的什么護駕來遲?起來吧,正好這里有一壇子好酒,分你一碗,劉德,幫我給他。”
劉德點了點頭,倒了一碗黃酒之后,緩緩地走到哲別格的面前,看著這個站起身來能高過他一個頭的蠻人,雙手把酒碗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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